chinahuangqin 发表于 2013-2-20 17:40:47

陈年旧忆之四

本帖最后由 chinahuangqin 于 2013-2-21 19:05 编辑

大栅栏      作为北京前门外最繁华的街道,一般标注它称为“dashilar”,但我在五十年代初到北京时,有些亲戚告诉我应该叫做“dazhelar”,两种读法中间的“栅”字都是轻音,重音落在后面儿化的“栏”字上,听起来区别不大。据说西城还有条胡同名称也是这三个字,读作“dashanlan”,但我没有去过。      那时我家的住所离大栅栏西口不过三五分钟的路程,经常到那里去。大人带去往往是买布准备做衣裳,据说在那个区域有“八大祥”都是卖布的,但我印象深的只有 瑞蚨祥 :墨绿色雕花铁栅栏门进去并不是卖场,而是不算小的一间天井,天井在二楼高的地方盖着明瓦,光线充足。走过天井再进门才是卖布的地方,前间卖棉布,后间卖呢绒,楼上卖绫罗绸缎绣品被面。棉布都卷在宽约五寸、长与布幅相当的木板上,像书插在书架上那样,布匹分门别类插在墙上的布架里。布架有三层,最上面一层要站在木踏台上才够得着取放。那时布店的伙计大都是中老年的男性,与现在小姑娘大嫂子占统治地位的景象截然不同,招待顾客极有规矩:顾客进门后打一声招呼,然后并不紧盯着亦步亦趋,而是任凭顾客东走走西看看,等顾客需要的时候,不必呼喊,他就已经站在身边了。顾客感兴趣的布匹他取下来摊在大长桌上供精挑细选,大人问他给我做衣裳要多少布时,他会根据我的身量、衣裤式样、布的幅宽和是否套裁提出建议。挑好了布讲好了价钱,他把布匹在长桌上抖开,拿一把竹尺飞快地丈量起来,量到位后再让出几寸,用锋利的大剪子剪个小口,再复一遍尺以保无误,平纹布则抓住小口两边一扯,斜纹布或呢绒则要对折起来用剪刀直剪开,包好布收钱就做好了一笔买卖。拿回家自己去量,一般不会少尺寸,但也没有他当场让的那样多,大人说布店伙计丈量手法极有准头,量尺时手拉得紧,每尺其实少了一二分,最后让出四五寸,使顾客满意,其实没多给布。如果是熟客也许手松一点,吸引顾客下次再来。呢绒料子厚,又是双幅的,卷成大圆筒,不能插在布架上,后间靠墙搭了两三层木架,圆筒就立在木架上供顾客挑选;楼上的绣品被面叠好放在玻璃面的大桌柜里;我们家买呢绒绸缎的机会很少。      我一个人到大栅栏的时候不进商店,因为我不要买什么,要买也没有钱,进店子怕伙计认为我来捣乱轰出去。我只观察一个个的橱窗,印象最深的是街中间一家帽店,字号不记得了,橱窗里用毛皮帽子摆成一座“金字塔”,每顶帽子旁边摆个标签写明品种价格。最下面一层有五六顶,价格均在二三十元;往上每层少一顶,第二层价格都在每顶六七十元;第三层一二百元;第四层四五百元;最上面一层只有一顶帽子,价格一千多元!除了最下层外,其余的帽子都标明是水獭皮的。那时一个普工一月工资只有三十多,大学毕业也不过五六十,都是可以养家糊口的,我那时觉得这样的帽子真是天价了,所以来来回回看过许多次。      大栅栏有两家店子“地理”上有点特殊:一家是闻名遐迩的 同仁堂 药店,另一家是极其独特的鼻烟店 天蕙斋 。一般的商店由马路边上两三级台阶,迈门槛进门。同仁堂 要由马路边下五六级台阶才到檐廊,再往前走几步迈门槛进门。由大栅栏西口进街往里看,前面的 同仁堂 好像陷下了小半层,一层挑檐上用铁链下挂的几块牌子似乎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店里的柜台够高,伙计们接过老中医毛笔书写的药方,用三角形的铜镇纸压在柜台上,按照付数摊开包药纸,然后用戥子在一排排的小抽屉里一味一味地拣药分药,捡完再按照药方复唱核对无误,包好扎紧。我小时候一进冬天就伤风咳嗽,看过许多老的和不那么老的中医,吃过许许多多汤药和中成药,几乎没有效果,总要咳到春暖花开自然就好了。      天蕙斋 与此相反,地势太高,也无法由路边直接上两三级台阶进店,所以在店门砌了个平台,两侧有六七级台阶,先上台阶到平台再迈门槛进店。天蕙斋 做鼻烟生意应该是独一份,我此生没看见过第二家。店里柜台前的房子横向挺宽,摆着茶几椅子,顾客可以饮茗品烟;由于地势高,面向街面的窗户在里面看就成了落地窗;柜台不大,鼻烟似乎进口的多,有许多香型。父亲那时烟瘾颇大,在兰州喜欢“三炮台”,打开一罐,满室烟香;到北京陪苏联专家时常抽雪茄,那不是古巴的名品,而是老毛子的出产,他说是“质次味烈”;也有时抽烟袋,叼着一柄红木烟斗,隔不许久就要磕烟灰、装烟丝、划火柴;没见过他抽那时还偶可见到的水烟袋;抽的最多的当然还是烟卷,大约品级属于中等或中上,例如“哈德门”、“红牡丹”等等;后来好烟紧张,他就去 天蕙斋 买过鼻烟,用的鼻烟壶倒不是什么内画型的,就是一个小白瓷壶。我以为用火和不用火应该感觉上有很大区别,他却说只是味道淡一些,差别不大。      大栅栏附近是娱乐场所比较集中的地区,所谓娱乐场所,那时就是电影院和戏院。电影院有 大观楼 和门框胡同里的 同乐 ,相距不远,但如果不是和家人一起我很少单独去看电影。大观楼 后来改成立体影院,唯一的一部立体电影“魔术师的奇遇”演了好几年。星期天日场看戏最多的地方是粮食店口里的 中和戏院,京剧一团的李万春经常在那里演出,那时 中和 还很气派,没有后来那么破落。偶尔也会去鲜鱼口里的 大众剧场 或西珠市口的 民主剧场 听别的剧团演出,甚至听评戏或者越剧。寒暑假常听戏的地方是大栅栏里的 庆乐戏院 ,那里的新兴京剧团有李盛藻、张贯珠、杜丽珠、王永昌、米玉文等等,经常演些彩头戏,不像李万春剧团那么精彩,也还可看。另外就是到 前门小剧场 听曲艺,那里是北京曲艺团的地盘,一个下午场演十几个段目,包括相声、单弦、大鼓、琴书、快板等等,魏喜奎是团长,她常在大轴或压轴唱单弦;大鼓分京韵、西河、乐亭、奉调等等若干种,京韵大鼓又分刘派和白派,我其实都分不太清楚,每个下午总有几段大鼓;琴书是关学增的专利。这些都还可听,当然最中意的还是相声,一般每个下午至少有三段:开场不久的是赵振铎赵世忠、中间的是佟大方杜三宝、最后压轴或大轴的是王世臣赵玉贵。王世臣的相声比较雅,回味隽永,赵振铎的相声比较俗,口齿清楚流利。大概因为我也俗,王世臣的包袱通忘记了,赵振铎和赵世忠互相驳难的对子还记得不少:“妈妈遛马马慢妈妈骂马;妞妞骑牛牛拧妞妞拧牛”,“二猴断木山林中,小猢狲也能对锯(句);一马失陷污泥里,蠢畜生怎样出蹄(题)”,“北雁南飞两翅东西分上下;前车后辙二轮左右走高低”。      要想吃饭,大栅栏街面上没什么饭馆;门框胡同有几家小吃店,卖卤煮爆肚之类;煤市街上有不少小饭馆,那时看起来不怎么卫生;有名的饭店多在前门大街上:大栅栏东口对面是著名的 都一处 ,以各种口味的烧麦闻名,据说那牌匾还是乾隆的手笔;进鲜鱼口第一家是卖烤鸭的 便宜坊 ,它与 都一处 比邻,传统相声“扒马褂”里有一段就是讲的 便宜坊 烤熟了的鸭子飞上了 都一处 二楼餐桌的故事。都一处 北边的 全聚德 与 便宜坊 都卖烤鸭,据说烤鸭的设备和工艺都不同,但我吃不出区别来,在五十年代初似乎 便宜坊 更有名望些,现在却反过来了。有一阵我们家不开伙,大人常带我去珠宝市北口的一家饭馆,大概是叫 粹华楼 罢,口味不错也干净。      由我们家要去前门或者更北面的地方就不会走大栅栏,而是走廊坊头条。廊坊头条那时已经衰败,稀稀拉拉有几家古玩旧书店,也没什么顾客,与大栅栏不可同日而语。但那里有个 劝业场 还在勉强经营,我常常由它的前门进去,逛完了由西河沿的后门出去。劝业场 三楼是游乐场和说书的茶馆之类的所在,我通常只在一二楼看那些工艺品小店的橱窗,特别喜欢看的有两类:一是泥做的京剧脸谱,小的如半边鸽子蛋大,大的如半片鹅蛋;有的无须无盔,有的连带帽子盔头和五缕长髯;脸上的油彩色泽鲜艳,不同角色摆在一起交相辉映,煞是好看。我曾经买过一排:有黑胡子的张飞、红胡子的窦尔敦、白胡子的姚期、黄胡子的典韦,紫胡子的孙权,他们的胡子似乎是用蚕丝染成的,柔软而有粘性,如果不放在玻璃盒里就很容易沾灰而难于清理。另一类喜欢看的是叫做“毛猴”的工艺品,用蝉蜕的头和四肢做猴子的头和四肢,用一种带毛的植物做身子,粘成摆各种姿势的猴子,身高不过寸许,看起来栩栩如生。通常是用若干个毛猴穿衣戴帽拿刀枪摆成戏文场面,例如“水帘洞”、“闹天宫”、“真假美猴王”等等,也有“猴学人”题材的,例如用竹签铁丝等做一个大小相当的人力车,一个毛猴做车夫在前面用力拉车,另一个毛猴大大咧咧坐在后车厢里抽烟袋。我家就买过这样的一副工艺品,放在玻璃盒子里,经久看不厌。      由大栅栏走远了,说到了廊坊头条,不过据说大栅栏原来就叫廊坊四条,也不算离了题,就此打住。

枣林居 发表于 2013-2-20 17:56:10







pangong 发表于 2013-2-20 19:04:42

"北口的一家饭馆,大概是叫《粹华楼》罢,口味不错也干净".应该是“华北楼”。楼主文章写得好。那时我也常去,佟大方、杜三宝的相声说得很好,有些段子还记得,像“zer淘气”。他们在电台说的也不少,流行了好一阵子。

beijing大鸟 发表于 2013-2-20 21:30:09

文章写得绝对是好,本人常去大栅栏到现在也就是零星记忆。那时候年纪还小最爱去的是儿童用品商店看着玲琅满目的儿童玩具心里痒痒因为没钱。去同乐看电影票价不贵,大观楼票价就稍贵一点。大栅栏西口有一家小吃店曾在那儿享受过。其余的也就全完了。

beijing大鸟 发表于 2013-2-20 21:33:18

pangong 发表于 2013-2-20 19:0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北口的一家饭馆,大概是叫《粹华楼》罢,口味不错也干净".应该是“华北楼”。楼主文章写得好。那时我也常去 ...

华北楼在西河沿东口,离谦祥益不远

安德路 发表于 2013-2-21 08:14:53

好文字!洋洋洒洒,内容翔实,很有史料价值。认真拜读了。楼主辛苦!

草长鹰飞 发表于 2013-2-21 08:59:50

本帖最后由 草长鹰飞 于 2013-2-21 09:08 编辑

都说好话,我就不捧了。说两句不忒入耳的,楼主海涵。

1:我理解 大栅栏 的注音写为:dàshílànr兴许好点儿。

2:《》 符号的使用有问题。
   《》符号只用于标明书名、篇名、报刊名、文件名、戏曲名、歌曲名、图画名等的符号。字号的名称一般不用标号区分,如非要区分,建议楼主采取前后空格儿的方式强调。
      例如:我跟您说:“什刹海这一片儿的改造我倒不十分关心,鼓楼边儿上的 马凯餐厅 搬了家可令我觉着不痛快,您想啊, 马凯 那 酸辣蹄筋儿 做得可是多么够味儿!再想这口儿,苦哧扒曵还得奔南城!”

3:另外呢,这篇字从技术上看起来白了些,我所说的 白 在于太 匀 了,一个墨色通篇下来,该重的地方感觉不到重,该轻的地方没抬腕子。分拣不够。

4:多写,多写。谢谢楼主!

一顺一戗 发表于 2013-2-21 09:43:07

拜读。

不是北京人。
初次去北京就住在大栅栏,一件囧事儿难以释怀。想吃刀削面,怎么也没找到地儿。刀削面的牌子很多都是箭头,我就奇了怪了。晕。。。

chinahuangqin 发表于 2013-2-21 19:07:39

草长鹰飞 发表于 2013-2-21 08:5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都说好话,我就不捧了。说两句不忒入耳的,楼主海涵。

1:我理解 大栅栏 的注音写为:dàshílànr兴许 ...

谢谢您的意见,引号改了,其他以后改吧!

chinahuangqin 发表于 2013-2-21 20:37:28

pangong 发表于 2013-2-20 19:0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北口的一家饭馆,大概是叫《粹华楼》罢,口味不错也干净".应该是“华北楼”。楼主文章写得好。那时我也常去 ...

佟大方的段子已然都忘却了,只记得后来他在“杨乃武与小白菜”里唱一些鼓曲,还是很受听的。

家住胡同 发表于 2013-2-22 16:43:18

大栅栏的发音标注应该是"大儿_栏儿"。栏儿要一起发出,第四音。

一顺一戗 发表于 2013-2-22 17:26:59

一顺一戗 发表于 2013-2-21 09:4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拜读。

不是北京人。


谢谢您了!有这话儿撂着足够暖和了。不求别的就俩字儿:上字!没事咱嚼着。

祝好!

郭大誌 发表于 2013-4-9 16:18:06

1.“大栅栏”读音应为“dashilaner”。第二个音节轻读,一下儿带过,一如很多北京话中地名的读法!
2,帽店应该是“马聚源”或“盛锡福”吧?老话儿有“头戴马聚源”嘛!
3.前门附近还有“大众剧场”,曾是中国评剧院的剧场,新凤霞、筱白玉霜、李玉兰、赵丽蓉等都曾在此登台;我当年就曾长在该剧院的后台!

燕王小庙 发表于 2013-4-10 21:08:50

“大栅栏”读音应为“da-shi-la”,其中shi在北京为“吞音”,似有似无。

我的什刹 发表于 2013-4-11 10:30:15

工作在外地,和朋友一起出差到北京。就因为大栅栏的读音,差点儿没把朋友笑死:他不会用北京话中的儿化韵,为了学我说“da-shi-la”,卷着舌头对着镜子学了半天儿!最会说了一句:也就你们北京人才会说这么难说的“普通话”,他又把北京话和普通话给闹混了。

zhitp 发表于 2013-6-1 16:38:04

郭大誌 发表于 2013-4-9 16:1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1.“大栅栏”读音应为“dashilaner”。第二个音节轻读,一下儿带过,一如很多北京话中地名的读法!
2,帽店 ...

14楼的老先生写到,3.前门附近还有“大众剧场”,曾是中国评剧院的剧场,新凤霞、筱白玉霜、李玉兰、赵丽蓉等都曾在此登台;我当年就曾长在该剧院的后台!您在后台工作?
我对大众剧场听着就有亲切感,1951年我就住大众后门长春堂药店对门,大众剧场后门正对吴家小酒馆,每逢大众唱戏他家就顺便存车.忆起当年心中就乐和.

郭大誌 发表于 2013-6-2 15:26:24

zhitp 发表于 2013-6-1 16:3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14楼的老先生写到,3.前门附近还有“大众剧场”,曾是中国评剧院的剧场,新凤霞、筱白玉霜、李玉兰、赵丽蓉 ...

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和我出生后,我妈正在中国评剧院做演员,和马泰他们是一个团的——“青年团”。我从小儿就在后台玩儿!昨天,前门大街及附近改造后,已八十多的老妈第一次去;我还陪老妈找到了那时候我们住的“抄手胡同”。老妈不仅找到了当年老胡同(虽然已经面目全非),还回到了原来很熟悉的环境,感到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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