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hinahuangqin 于 2013-2-21 19:05 编辑 $ C% G7 H$ P0 n1 B
2 ^/ Y$ y& E% ?1 Z4 _' d大栅栏 作为北京前门外最繁华的街道,一般标注它称为“dashilar”,但我在五十年代初到北京时,有些亲戚告诉我应该叫做“dazhelar”,两种读法中间的“栅”字都是轻音,重音落在后面儿化的“栏”字上,听起来区别不大。据说西城还有条胡同名称也是这三个字,读作“dashanlan”,但我没有去过。 那时我家的住所离大栅栏西口不过三五分钟的路程,经常到那里去。大人带去往往是买布准备做衣裳,据说在那个区域有“八大祥”都是卖布的,但我印象深的只有 瑞蚨祥 :墨绿色雕花铁栅栏门进去并不是卖场,而是不算小的一间天井,天井在二楼高的地方盖着明瓦,光线充足。走过天井再进门才是卖布的地方,前间卖棉布,后间卖呢绒,楼上卖绫罗绸缎绣品被面。棉布都卷在宽约五寸、长与布幅相当的木板上,像书插在书架上那样,布匹分门别类插在墙上的布架里。布架有三层,最上面一层要站在木踏台上才够得着取放。那时布店的伙计大都是中老年的男性,与现在小姑娘大嫂子占统治地位的景象截然不同,招待顾客极有规矩:顾客进门后打一声招呼,然后并不紧盯着亦步亦趋,而是任凭顾客东走走西看看,等顾客需要的时候,不必呼喊,他就已经站在身边了。顾客感兴趣的布匹他取下来摊在大长桌上供精挑细选,大人问他给我做衣裳要多少布时,他会根据我的身量、衣裤式样、布的幅宽和是否套裁提出建议。挑好了布讲好了价钱,他把布匹在长桌上抖开,拿一把竹尺飞快地丈量起来,量到位后再让出几寸,用锋利的大剪子剪个小口,再复一遍尺以保无误,平纹布则抓住小口两边一扯,斜纹布或呢绒则要对折起来用剪刀直剪开,包好布收钱就做好了一笔买卖。拿回家自己去量,一般不会少尺寸,但也没有他当场让的那样多,大人说布店伙计丈量手法极有准头,量尺时手拉得紧,每尺其实少了一二分,最后让出四五寸,使顾客满意,其实没多给布。如果是熟客也许手松一点,吸引顾客下次再来。呢绒料子厚,又是双幅的,卷成大圆筒,不能插在布架上,后间靠墙搭了两三层木架,圆筒就立在木架上供顾客挑选;楼上的绣品被面叠好放在玻璃面的大桌柜里;我们家买呢绒绸缎的机会很少。 我一个人到大栅栏的时候不进商店,因为我不要买什么,要买也没有钱,进店子怕伙计认为我来捣乱轰出去。我只观察一个个的橱窗,印象最深的是街中间一家帽店,字号不记得了,橱窗里用毛皮帽子摆成一座“金字塔”,每顶帽子旁边摆个标签写明品种价格。最下面一层有五六顶,价格均在二三十元;往上每层少一顶,第二层价格都在每顶六七十元;第三层一二百元;第四层四五百元;最上面一层只有一顶帽子,价格一千多元!除了最下层外,其余的帽子都标明是水獭皮的。那时一个普工一月工资只有三十多,大学毕业也不过五六十,都是可以养家糊口的,我那时觉得这样的帽子真是天价了,所以来来回回看过许多次。 大栅栏有两家店子“地理”上有点特殊:一家是闻名遐迩的 同仁堂 药店,另一家是极其独特的鼻烟店 天蕙斋 。一般的商店由马路边上两三级台阶,迈门槛进门。同仁堂 要由马路边下五六级台阶才到檐廊,再往前走几步迈门槛进门。由大栅栏西口进街往里看,前面的 同仁堂 好像陷下了小半层,一层挑檐上用铁链下挂的几块牌子似乎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店里的柜台够高,伙计们接过老中医毛笔书写的药方,用三角形的铜镇纸压在柜台上,按照付数摊开包药纸,然后用戥子在一排排的小抽屉里一味一味地拣药分药,捡完再按照药方复唱核对无误,包好扎紧。我小时候一进冬天就伤风咳嗽,看过许多老的和不那么老的中医,吃过许许多多汤药和中成药,几乎没有效果,总要咳到春暖花开自然就好了。 天蕙斋 与此相反,地势太高,也无法由路边直接上两三级台阶进店,所以在店门砌了个平台,两侧有六七级台阶,先上台阶到平台再迈门槛进店。天蕙斋 做鼻烟生意应该是独一份,我此生没看见过第二家。店里柜台前的房子横向挺宽,摆着茶几椅子,顾客可以饮茗品烟;由于地势高,面向街面的窗户在里面看就成了落地窗;柜台不大,鼻烟似乎进口的多,有许多香型。父亲那时烟瘾颇大,在兰州喜欢“三炮台”,打开一罐,满室烟香;到北京陪苏联专家时常抽雪茄,那不是古巴的名品,而是老毛子的出产,他说是“质次味烈”;也有时抽烟袋,叼着一柄红木烟斗,隔不许久就要磕烟灰、装烟丝、划火柴;没见过他抽那时还偶可见到的水烟袋;抽的最多的当然还是烟卷,大约品级属于中等或中上,例如“哈德门”、“红牡丹”等等;后来好烟紧张,他就去 天蕙斋 买过鼻烟,用的鼻烟壶倒不是什么内画型的,就是一个小白瓷壶。我以为用火和不用火应该感觉上有很大区别,他却说只是味道淡一些,差别不大。 大栅栏附近是娱乐场所比较集中的地区,所谓娱乐场所,那时就是电影院和戏院。电影院有 大观楼 和门框胡同里的 同乐 ,相距不远,但如果不是和家人一起我很少单独去看电影。大观楼 后来改成立体影院,唯一的一部立体电影“魔术师的奇遇”演了好几年。星期天日场看戏最多的地方是粮食店口里的 中和戏院,京剧一团的李万春经常在那里演出,那时 中和 还很气派,没有后来那么破落。偶尔也会去鲜鱼口里的 大众剧场 或西珠市口的 民主剧场 听别的剧团演出,甚至听评戏或者越剧。寒暑假常听戏的地方是大栅栏里的 庆乐戏院 ,那里的新兴京剧团有李盛藻、张贯珠、杜丽珠、王永昌、米玉文等等,经常演些彩头戏,不像李万春剧团那么精彩,也还可看。另外就是到 前门小剧场 听曲艺,那里是北京曲艺团的地盘,一个下午场演十几个段目,包括相声、单弦、大鼓、琴书、快板等等,魏喜奎是团长,她常在大轴或压轴唱单弦;大鼓分京韵、西河、乐亭、奉调等等若干种,京韵大鼓又分刘派和白派,我其实都分不太清楚,每个下午总有几段大鼓;琴书是关学增的专利。这些都还可听,当然最中意的还是相声,一般每个下午至少有三段:开场不久的是赵振铎赵世忠、中间的是佟大方杜三宝、最后压轴或大轴的是王世臣赵玉贵。王世臣的相声比较雅,回味隽永,赵振铎的相声比较俗,口齿清楚流利。大概因为我也俗,王世臣的包袱通忘记了,赵振铎和赵世忠互相驳难的对子还记得不少:“妈妈遛马马慢妈妈骂马;妞妞骑牛牛拧妞妞拧牛”,“二猴断木山林中,小猢狲也能对锯(句);一马失陷污泥里,蠢畜生怎样出蹄(题)”,“北雁南飞两翅东西分上下;前车后辙二轮左右走高低”。 要想吃饭,大栅栏街面上没什么饭馆;门框胡同有几家小吃店,卖卤煮爆肚之类;煤市街上有不少小饭馆,那时看起来不怎么卫生;有名的饭店多在前门大街上:大栅栏东口对面是著名的 都一处 ,以各种口味的烧麦闻名,据说那牌匾还是乾隆的手笔;进鲜鱼口第一家是卖烤鸭的 便宜坊 ,它与 都一处 比邻,传统相声“扒马褂”里有一段就是讲的 便宜坊 烤熟了的鸭子飞上了 都一处 二楼餐桌的故事。都一处 北边的 全聚德 与 便宜坊 都卖烤鸭,据说烤鸭的设备和工艺都不同,但我吃不出区别来,在五十年代初似乎 便宜坊 更有名望些,现在却反过来了。有一阵我们家不开伙,大人常带我去珠宝市北口的一家饭馆,大概是叫 粹华楼 罢,口味不错也干净。 由我们家要去前门或者更北面的地方就不会走大栅栏,而是走廊坊头条。廊坊头条那时已经衰败,稀稀拉拉有几家古玩旧书店,也没什么顾客,与大栅栏不可同日而语。但那里有个 劝业场 还在勉强经营,我常常由它的前门进去,逛完了由西河沿的后门出去。劝业场 三楼是游乐场和说书的茶馆之类的所在,我通常只在一二楼看那些工艺品小店的橱窗,特别喜欢看的有两类:一是泥做的京剧脸谱,小的如半边鸽子蛋大,大的如半片鹅蛋;有的无须无盔,有的连带帽子盔头和五缕长髯;脸上的油彩色泽鲜艳,不同角色摆在一起交相辉映,煞是好看。我曾经买过一排:有黑胡子的张飞、红胡子的窦尔敦、白胡子的姚期、黄胡子的典韦,紫胡子的孙权,他们的胡子似乎是用蚕丝染成的,柔软而有粘性,如果不放在玻璃盒里就很容易沾灰而难于清理。另一类喜欢看的是叫做“毛猴”的工艺品,用蝉蜕的头和四肢做猴子的头和四肢,用一种带毛的植物做身子,粘成摆各种姿势的猴子,身高不过寸许,看起来栩栩如生。通常是用若干个毛猴穿衣戴帽拿刀枪摆成戏文场面,例如“水帘洞”、“闹天宫”、“真假美猴王”等等,也有“猴学人”题材的,例如用竹签铁丝等做一个大小相当的人力车,一个毛猴做车夫在前面用力拉车,另一个毛猴大大咧咧坐在后车厢里抽烟袋。我家就买过这样的一副工艺品,放在玻璃盒子里,经久看不厌。 由大栅栏走远了,说到了廊坊头条,不过据说大栅栏原来就叫廊坊四条,也不算离了题,就此打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