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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坊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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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4 23: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草长鹰飞 于 2013-6-5 09:2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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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纸坊是因手工造纸作坊聚集而得名。是北京最老的地名,元朝就有。地名老、历史长、旧事多。我说的是五六十年前,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白纸坊。我在白纸坊住过14年(1954-1968).在手工造纸作坊打过工,在作坊组合的造纸合作社(1958年后叫宣武造纸厂)当过统计员。每天必须到抄纸的操作间(陷房)和八十八位抄纸师傅一一见面,记录产量。合作化以后,陷房在原地。南到白纸坊西街,北到南线阁的南线里。东白纸坊胡同,西菜园街,都有。这范围内日走一遭。1960年下半年,脱离造纸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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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白纸坊,放眼望去,高楼林立,街宽路平。商场超市,餐馆歌厅。熙攘繁华,酒绿灯红。五十年前除了印钞厂,没有楼房。平房也不紧凑,房少人稀,空旷冷落、萧索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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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纸社的办公室在白纸坊街62号(现今崇效胡同路南,捐赠站位置),一个小院儿,三间北房,房子东侧街门。上级派来社主任王泽昌,街门改棚子当了主任办公室。房子西侧,院墙掏开,坐南朝北成了坐东朝西。三间房仨部门:财务、供销、生产。统计归生产。每天上班,拿个硬纸板夹子,急匆匆北去南来走个遍。回办公室,十点前作出产量日报表。一式两份,留底上报。午后分类登记入账。统计成品入库数字。月底年底忙,结算工资、向上级机关报送月报年报。市级的区级的四五个,都得送。计算工具,算盘。书写,铅笔复写纸。一式多份(五六份),铅笔就不行了。铁笔、垫玻璃纸,使劲写,真正“力透纸背”。需要更多时,铁笔、钢板刻蜡纸、油印。忙时常加班(义务),一切靠双手,累,酸疼肿胀,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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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房的生产活计更是脏、累、苦。纸房流传着老话儿:“上辈子打爹骂娘,这辈子进纸房”。诅咒这个行业,不是正常营生,是接受惩罚、是在赎前世的罪。白纸坊生产三种纸:豆纸、麻呈文、桑皮纸,基本操作相同。豆纸最脏。原料是“捡烂纸的”送上门来,按重量付钱。沿街捡拾,多一张纸也是重量。不管好赖脏净,用过的鼻涕纸大便纸月经纸都捡。这些料要分类:难轧烂的,香烟盒、铜版纸、画报纸要挑出来。蹲在灰尘眯眼气味呛鼻的烂纸堆上,光手挑拣。挑过的料在水缸里泡,头天泡上,第二天用铁叉子捞到石碾子上。套毛驴拉碾子轧成纸浆。行话叫“轧麻”。雇未成年孩子看着,轧的料挤到碾盘外时,用木板儿往里翻(翻麻)。随时轰着驴,吆喝、抽打。驴蒙着眼睛,听不到动静,就偷懒,停下不走。碾子多在露天,毒太阳晒,西北风吹。赶上变天儿,不是大雨雪不停工。轧好一个麻,要两个多小时。卸驴后要牵着到宽绰地儿,让毛驴打滚(休息),它自动躺倒在地,四蹄朝天,侧卧翻动。翻两三次,立起抖动全身,去掉尘土。牵回。轧麻任务完。报酬七分(烧饼三分一个),一天最多轧三个,能挣七个烧饼。轧麻后是淘麻。淘麻要壮劳力。淘麻的把碾子上的麻,撮进大木桶,一根杠子,俩人抬到水井边。井口旁,石头砌的圆槽,麻池子。残的墓碑、坏的磨扇,立着挡个圈儿,要能存住水。直径一米五左右。三十公分高。留排水“沟眼”。里面放和石槽大小高矮一样的荆条编的“筛子”。筛底是四五公分见方的窟窿。铺苇蓆片,编织稀疏,专用,定做。蓆上铺蚊帐布。四周翻到“筛子”外边。轧好的麻,放在布上。堵好沟眼。用辘轳打水,倒进麻池子。淘麻仨人一拨儿。一人搅辘轳打水,俩人洗纸浆(淘麻),对面跪在槽子两边,光着膀子探身。胳臂在槽里搅动。搅几遍,打开沟眼放水,泥沙、脏东西随水流走。剩下纸浆,用手拢在一起,挤干。再往里打水,搅动,放水挤干。至少淘三遍完活。最后一遍放水前,加蒲棒绒子(增加拉力)。搅匀、放水、挤干,装回木桶。抬到“陷房”(有水池子的抄纸间)。夏天顶着太阳,但守着井拔凉水,还好些。最怕冬天,穿一件空心短袖棉袄,腰里系根绳子。腿上穿棉套裤,跪在地上。滴水成冰的天气,凛冽的寒风里光裸着的双臂浸在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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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纸的水池子叫“陷”,屋子叫陷房。“抄纸”是关键工序,成本、产量、质量,都看抄纸的。抄的纸厚,费料。成本高。抄的过薄,质量低。没人要。轧的纸浆再多,也不是纸。所以对抄纸师傅敬重三分,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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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房是纸房的主要“部门”,但没有统一的标准和要求。看业主的实力,有门窗户壁讲究的大瓦房,也有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里面水池(陷池)盛放纸浆和水。规格尺寸基本一样。四面离墙一尺多挖坑,七尺长五尺宽,三尺深。石板铺底围四框,围五尺见方水池。留出二尺抄纸工站立操作。水池底要斜坡,靠抄纸这面要浅。油灰(或水泥)勾缝不能渗水。抄纸工站立的小坑,一侧抹个平台儿,比陷池水面高点,水能流回去,放一块平整木板,抄出的纸,过渡到板上;板前一块薄木条,烧红铁棍儿,竖着烙十个沟儿,抄纸工的计数器。另一侧砌小砖炉子,冬天用。人站着能转身,也可勉强蹲下。陷里还要放“笼”。方子木,长方框,长是陷的宽,宽是陷的深。和长平行钉几根板条。陷里的麻像稠粥,不能抄纸。要用“笼”把麻挤开挡住。使陷池有半池“清汤”,抄纸前把笼贴陷帮立在池内,用力平推,挤纸浆向前,适当位置,打木楔固定。抄纸工具是竹帘,帘架子、约尺。帘子大小据纸张大小定。圆竹篾很细,1毫米粗10公分长,细砂纸打光,热植物油烫过,呈栗色。用马尾作经线,拴打竹帘。帘子上端,筷子粗的白松杆,下头一公分宽的竹片。平铺在架子上,架子白松木的(水泡不变形),四框1公分厚两公分宽板条,竖着间隔7、8公分,1公分方的木撑。两根约尺,硬木的,两公分方,比帘子稍长。比架子略短。压住帘子两边。抄纸时,拇指按约尺,四指扣架子。保持帘子平展贴紧架子。立着插入水中,端平,纸浆纤维布满帘子,离水。再重复一次(抄两回),成活。帘架子担在陷帮和笼上,约尺放架子下端,右手提帘子下头竹片当中,扭过身子。左手扶帘子上端圆杆儿,贴到放湿纸的板上,右手往下往前送到头。整张湿纸贴到平板,左手捻动圆杆儿,使挂在上面的纸毛儿脱离。右手回来捏圆杆儿当中,一揭,帘子空了,放回架子,重复操作。计数小板儿一上一下放两颗围棋子(或纽扣)右手揭下帘子前,顺手推下边棋子进一格。十张纸到头返回,上边棋子进一格,到头儿,一百张。铺一张干纸,夹个硬纸条。不会粘到一起了。每一百张都有记号。不必单独费心思去记去数。抄纸工冬夏都受罪,双手长时间在臭水里泡着,指缝溃烂奇痒。冬天水冷双手僵硬无知觉。身旁小砖炉子生火,铁锅烧水。耐不住时,伸进热水焐一下。乍冷乍热,可能缓解,也许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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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纸的抄够了数,陷池里除了水,没有麻(纸浆)了。从坑里爬上来,下班。不大会儿,晚饭后,陷房又闹腾开,后半夜才能消停。两个人来干档子活儿。一是“搅陷”。木桶里的麻倒进陷里用工具搅动,使纸浆均匀,纤维散开。一是“压坨”,抄出的纸要压实,挤去水。木板轻轻放在湿纸上,纸后头墙上留有方槽,两根两米长的粗木头,加横撑。一头插入方槽,压在木板上,一头悬空,成挤压湿纸的杠杆,再逐渐添加重物。压一夜。第二天,湿纸成坨。按抄纸留的硬直条,用手分开,一刀纸一块,搬到独轮车上,推出去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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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纸有“墙道”。版筑的土墙,白灰加青灰抹面,浅灰色。都东西走向。有跟住户院墙连上的,也有单独的两三道墙,相隔十几二十米,形成个院子。墙的长度也得二十米。墙道里面有的有坟头。有的种点菜什么的。现在崇效胡同北侧,白纸坊北里、中里、南里,盖楼的地方,大多是墙道。当年,墙道面积,比房屋占的面积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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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纸,女的、老人多,轻体力劳动。早晨用平板独轮车,湿纸坨平放上头,推到墙道。长30公分左右的板刷,放在纸坨上右下角,从左上角揭起湿纸,顺上沿往右揭开一溜,搭在刷子上。左手提着纸的一角,右手拿着刷子和纸的另一角,就往墙上贴,先把上边刷住,再由上往下两三下,一张纸就贴上了。夏天,天气好,从东刷到西,东头就干了。一百张一刀,分好折齐。单干时,就卖钱了。合作社就交库记账。等着领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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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手工纸生产的全过程。1957年筹备机械化,派人到东直门外学习。请武王侯燕京造纸厂技工来白纸坊指导规划。买机加工设备,车床、钻床等。自己做造纸机零件。盖简易厂房,苇箔墙油毡顶。1958年春天,机器转动,生产“卷纸”,北京开始有本地产的机制手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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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5 07:56:42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爷子真勤奋!又加个班发篇字。{:soso_e179:}5 k" P8 _! _* E& C4 }5 y/ C- f

' F* d# M# q& e2 A4 E您还提呢,昨儿刚和您分手,这大雨点子就来了。这倒好,还没到家先来个淋浴,浑身上下都塌上了。{:soso_e113:}

点评

您给我一个您的邮箱,就着热乎劲,我想今儿下班之前把初级方案给看一下,咱们再商量。  发表于 2013-6-5 09:45
发表于 2013-6-5 08: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怪不得,造币厂,印刷机厂都在那片儿。还有成片的苏式居民楼。
 楼主| 发表于 2013-6-5 08:0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浇汁”后进门。
发表于 2013-6-5 09:38:13 | 显示全部楼层
1:楼上,你们喝酒不叫我,瞧,浇汁老头儿 了吧——我就不说我偷着乐!{:soso_e151:}
4 s: |* y: q/ b) m# W3 e0 Z1 D5 v
$ Y/ y/ n: }. s) l1 X- |  z2:这篇字后半部分写得不乱,瞧着乱。建议还是按照之前议定的方案——先整理一篇名词术语解释,然后再敲工艺流程。
3 L1 g$ J0 E) S" g* |     从历史与文化沿革的角度,我觉着这篇字有分量与价值。建议老先生重敲。有时间您找找王世襄的《獾狗大鹰篇》翻一下,借鉴一下那种叙事结构的搭建。或者能舒朗点。专业技术性很强的文字,硬强着团揉,自己明白,外人明白起来很难,难免死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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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借鉴王国维的境界说,我觉着敲字大约也可以分个境界。6 w8 H' a' V3 R3 g' P: {6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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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只知有自己。
5 ]: p5 Y1 b& Y* V& {B:知有山水。
1 L( o- |+ [1 G  I* Y! x4 ZC:知众生。
* D" k, C2 Q. J. n; }D:知山水下的众生。- d+ e$ Z3 X3 L& }+ x' V* _( G
E:知众生下的山水。# D3 h! c- j2 m, p$ ?

( p8 T# _1 C% ?4:老先生辛苦。
发表于 2013-6-6 08: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学习!
发表于 2013-6-6 09:2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您是白纸坊的老人儿了,真细致,学习了。
发表于 2013-6-6 09:27:1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奇,找两张图放这了。
' b* L1 T6 }8 O, Z4 T7 ~( ~8 @: n7 J* X- l) p1 \
1、轧zha麻
9 F6 C- _7 P* A; t' P4 b 091102y5sdnetswjw1sno6.jpg - }6 A. T$ t3 ]% U0 Y

6 t8 w& d8 H% Z& i+ a) [3 U2、流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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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

好!真有你的,老妹妹。  发表于 2013-6-6 11:25
发表于 2013-6-6 10:4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不错,谢谢分享!
发表于 2013-6-6 16:04:41 | 显示全部楼层
1.在新闻出版界混了30多年了,天天接触的都是纸!看了这文章,才真正了解了造纸的不易!
" u; M/ p( h) v8 Z; ^2.您说的造币厂,就是那“五四一”吧?[/
b]
发表于 2013-6-6 16:51: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一顺一戗 于 2013-6-6 17:03 编辑
4 j9 J' S' W8 |  d: W* M! u1 R' u9 Z8 R

& I0 c/ v, O! X- `@
发表于 2013-6-6 18:44:51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大誌 发表于 2013-6-6 16:04 3 e4 l, l! @5 l. m( Z! G; D
1.在新闻出版界混了30多年了,天天接触的都是纸!看了这文章,才真正了解了造纸的不易!
1 e0 r! ~/ m* M9 Y, F- ~2.您说的造币厂, ...

1 G2 Z; ~5 r+ q7 g2 a0 x% J2 ^6 i准确说法是北京印钞厂(541),文革时对外称北京人民印刷厂,北京人民印刷厂这几字是朱德题的字.
发表于 2013-6-6 18:49:47 | 显示全部楼层
1978年我就进541了,在那里干了十多年.
发表于 2013-6-6 19: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昆仑 发表于 2013-6-6 18:49 ! A0 Q4 D8 h+ \9 m% h9 B
1978年我就进541了,在那里干了十多年.
, H$ o. Y* d. Y# ~
1978年“文革”早就已经结束啦?后来你去哪儿啦?
发表于 2013-6-6 21: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郭大誌 发表于 2013-6-6 19:19 - x& X8 @# D' s3 |- z3 c8 m2 C
1978年“文革”早就已经结束啦?后来你去哪儿啦?
& Y- n! V- y- s% D8 {
后来我去了北京化工总厂
发表于 2013-6-8 10: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化工总厂就是北京化工厂吧?
发表于 2013-6-9 10: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就在化工路西口.现在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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