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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闲了的民工追打一只狗,牛三跑头一个儿。( O3 S; m5 d8 g
狗夹着尾巴跑出一段路,挓挲颈毛后坐身子对着牛三叫,牛三追着打,狗接着跑,扭身呲牙比以前叫得更凶。这个游戏持续好长时间,带起一阵尘土,直到一方,狗,或者牛三们乏趣主动放弃。4 v: S5 s3 T. B- j' u
我不是故意贬损民工,牛三嘛,更用不着贬损。用二奶奶的话说:“做损没好报,高低儿瞎了只眼,一只虎,独眼龙!!那眼,带钩儿,专往大闺女小媳妇胸脯子上钓!”$ L: I& _* H7 h3 S2 Y7 S
牛三是爱姑娘的,因为爱姑娘结婚晚,而结婚越晚越应当比旁人更多爱些姑娘。; R, d! }7 |. _, r. g& M, l& U
牛三的眼也是爱姑娘的,街上走,他把眼珠子撒出去专往姑娘群儿里放,那眼珠能围着姑娘转圈儿,不吃饱喽甭想往眼眶子的窝里飞。牛三的眼也确实好看,白里透红的单眼皮儿,鼓得恰到好处,不荞麦皮可有个荞麦皮的黑灵劲儿,没金鱼那样老努着,可还好似汪着点柔润。就像一粒磕开滴流儿的鸽子蛋浮在白底儿橙亮的香油碗里泡着。
# i- v; E5 f; Q) I* D# M- W7 s- Z 牛三就为他那一双漂亮眼睛活着,高兴了眯起来,招来些写意的慈祥在脸上暂住;不高兴,瞪一下,也足以产生些威风,兄弟姐们就甭说了,爹妈都得怵上一头。还没说话呢,语气先在肚子里拐五个弯儿预热:三儿啊,你瞧占房就剩下这么些钱,是不是把你大哥他们找来商量商量怎么分,我和你妈都跟着谁?
/ @+ {1 l" S+ a; S0 @+ O2 u. V 说到钱,牛三的眼睛亮了一下,听见分,那点亮儿旋即灭了,连带着脸。“分什么分?”剩下的话没说,眼睛瞪出来的一串儿省略,身份证与存折带着点儿风儿忽的易了手。
, k" A+ J, M: [, L7 ?7 q* f 大哥大姐牛三法庭上见了面,钱,连带着牛三名下的两套房子没了影儿,就剩下一个空身儿。牛三离了婚——不离也得离,往家里带女的,老婆报的警,大舅哥小舅子出现场,丈母娘督阵,小姨子都适时地往脸上抓了几把。老丈人比较理智,撺腾外孙子改姓直接入了自己的族。
& I* A# Z1 f; V8 M/ y9 M' s# u3 R 有家业而恋爱不是闹着玩儿的。绕远儿甭说,从程序上来讲,不直接——不如找小姐们直接——钱货两清,谁都不该谁且还没有找后账。想通这个道理之后的牛三有些苦闷。串歌厅兜里不跟劲,且财务手续没交接清楚,小舅子老跟屁股后头盯着。喝酒吧,喝点儿总能舒坦一会儿。敢情人背气酒也爱跟着起哄,专往不好的地方引着你走,越走越悲凉,越悲凉越还非要走。
8 g8 G& K* o: L/ H. N 醉了,摔了,瞎了。一只眼,一只眼专往自己大拇指指甲上撞。: B6 ^! w% N# D% H% n: j8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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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岁的王局长,没人敢叫老王——除了太太跟别人说起他。
6 q3 \$ x. D# j- l$ B7 `" V0 d1 L 38岁而局长,漂亮的太太,两岁的儿子,和蔼的上司,小声儿憋气说话的下属,按说天底下没有啥不满意的事儿。
) Z3 ^( K8 a; }% O4 a/ |1 [8 h 可偏偏儿子病了。一查,眼癌,摘了一个眼球。小孩子话还不利落,见了人总点着自己空了的一个眼眶:你有,我没有,涛没有!
3 @! H9 {( }6 r7 [0 @; F) B& l( ^ 没一个不心酸,没一个不想哭!
g$ C) }1 l7 U8 X2 m! q8 J# C' j 生的一关父母把着,没灾没病生下来,存呢,在运气。运气好些,压力晚点儿欺身;运气不好,四五岁就得枷上——不知道四五岁的孩子按在凳子上去弹莫扎特或是押着去学英语是不是让憋屈的大人们产生某种祛痰的通畅感,那样,可跟穿长袍戴礼帽见人作揖的小“出窝老儿”有什么区别?十几亿人生下来没长几年一直奔“出窝老儿”去,这个民族可还有什么希望,能有什么希望?" F0 i' J; o C+ {: Z. h) d
大杂院泥地上踩鸡毛滚车辙的孩子们令未来丧气,一嘴洋文拘箍黑马甲小铜号觱觱儿吹着一准儿会吹亮明天的太阳?
/ `$ m- Z M$ x 八九岁的孩子,擦脸登台,拿腔作调“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弘扬传统山响地喊着,烙饼的手艺比京剧老多了,怎么没见哪个妈把孩子揪过来传传这个?
$ N! F! S4 u- v- A2 l 学什么学?好好儿的,孩子好好儿没天灾病业可够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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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搬的家,我的狗们不适应新环境。焦躁的情绪令大狗跟小狗总打架。2 ?* {# `. l5 Z. r( ]; s
小狗伤了眼睛。妻子为大狗开脱说:“她不是故意的,狗的适应能力很强。”
7 m2 c+ t- c# ?4 H3 g 我原谅大狗。小狗康复得很快。
4 p9 e' A& }5 O 可我没办法面对我的心,极不乐意安静。我得找一些事情让自己忙,忙,不停地忙,最好永远也别闲下来。一停下来,我的心就如同坠了个秤砣,揪着,向下揪着那么空,那么扭着瘪,那么不自在。# L) I$ f6 Y8 K/ A; Y1 e
从这一点,仅从生下来必须学习着应付生命这一点上说,狗儿们大约比人要快乐,快乐上多少倍。最起码的,除了吃喝以外,还有些必要的生命渴望的自由般的娱乐等着。那些野小狗,寻食,打架,追着人吠也被人追,可她们知道晒太阳——找不碍事的墙根儿卧暖和一小块地儿晒太阳。世间的苦痛被挤压得就剩下吃与喝,剩下脊背上的那块咬伤什么时候痒痒,痒痒大概就是快好了。然后还出去咬,咬得过咬不过放其次,它就得去咬,用咬表达自己的不欺负人和不可欺,不高兴与不快乐。追求,追求在狗的眼睛里就是足够的吃喝,有三两个朋友,一季好天儿,有个主人呢,顶好;没有也不必非要。要了,赶上搬家,东西和人上了车,独剩下一条欠起身子拜了又拜,追着车跑,流着泪回来,狺狺呜咽的狗,是多么悲戚的一档子事儿呢?
8 L1 y4 |- |! ]. H0 r' v+ H7 n1 | 野狗,因人而野的。有野狗必定有野人。狗的野在于没家。没家可是有没家的自由啊。“拜拜”,“滚儿一个”,都不需要。心不用放在一个固定地方,跟着自己想往哪儿跑,随便,没有绳子拴着;得着口吃的肆意地吃,吃美了,抬头看一眼天边挂在树枝上不很明却干净的月亮——不用感激谁,用—不—着!
$ V& y$ Z: ~, f; z* a 人野,兴许不大好治。没颗铁心不成,铁心还得是红的——烧得通红。亲情,朋友,恋人,工作,道义,教养,学历……哎呀,那么多条绳子勒着,一根儿一根儿烧断,断一次疼上段日子,断一个头儿舔上个把月——这还不算完,那些断头儿们自己挣扎还会往一块堆儿长,稍不留意,又连起来了。说好似的齐劲儿往身上缠。妥协,除了妥协,谁可还有更好的法子?更别说投降甚至顾头不顾脑帮着那些绳子缠自己——发着狠,直到自己一动不动。撞上蛛网的青蝇挣扎,力大,挣脱了蛛网,还能快乐上一个夏天,趴破了皮儿的果子上吮吸甜蜜的果浆,遇上雨后一片攒足绿意的叶子——那绿那么厚,厚得仿佛有弹性,它可以什么都不想,忽略一切,就盯着生命脸上那个酒窝儿,瞧着酒窝上那本应有的红色又添一点,像个小湖,中心的涟漪慢慢荡开……,人呐,哼,连个小虫儿都不如。 R# R& c8 w" _( q( f
怎么说呢,读书识字,小时候抱着书本儿,灯底下往模糊漆黑的世界里走,多认识一个字离世界就近一点,可离心里那个家就远一步。家定着,是夏天不挪地方的一盏灯,有绿的、土色、花翅膀的小虫子围着飞的一盏灯。世界呢,黏著黢黑,你得伸着腿找垫脚的石头,找着了这块,下一块还不知道在哪儿,蹚着走——永远蹚着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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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概也觉着狗的日子不赖,要不,那么多人,甭管是谁,非要争着往屁股上插尾巴,小人物冲着大人物摇,大人物冲着更大的人物摇,更大的人物呢,冲着权力金钱摇——偶尔,偶尔也摇给民众——掉屁股充充样子。有对象的摇得有滋有味兢兢业业,没对象的羡慕有对象的,渴望尽快找个主儿将就摇起来,再换是以后的步儿。意义,人生的意义在于严丝合缝,在于把时间花在摇尾巴上比什么都令人觉得充实,觉着顺气,觉得值。没了摇的对象,心里空荡,六神无主,噢,闹了归齐,却原来这人生里的主就有找一个摇尾巴的对象——心安理得地摇上一摇尾巴便算给了自己一个交代,便算薅住了生活的脖领子,把一个光辉灿烂的世界结结实实地踩在脚底下可够多么英武!!% _# L D1 n( @ d5 a%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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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什么树天生来的就是一棵什么树。你不可能在洋槐底下找到松枝,也别奢望在松树下去寻落了一圈红了的枫树们的小五星儿。人不是落叶,不可能由着风的性儿让它吹着跑。" a0 l$ c% \9 r' E. k% F
你是一棵树,从生下来就在那里站着。
! W2 c; ]) V8 e( S" h; T3 C2 O4 [6 `: L 你有两只眼,一只用来望着这个世界;另一只望着生命。9 n! E y) T+ ?( w% Y1 L
倘不想忒泄气,望世界那只眼睛要加个滤网,清风白云夏日干净的荷杆儿初春换完毛的鸟雀多瞅瞅;倘不乐意忒松垮,望着生命那只眼睛要加个金刚的钻头——血腥肮脏乃至做人不耻的事情你要多看看!
' \+ D4 P* T7 b! D1 _' T 还是那句话,生命啊,遇上了,该敷衍敷衍,该伺候伺候,该跟丫的抡铁锨就跟丫的血着眼睛抡铁锨——没什么可怕,没—什—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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