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公园旧忆 北京晚报 2007-07-30 张正 我在景山学校上学的时候,校址设在嵩祝寺前边的大院里。上学途中,经常听见沙滩一带,住银闸、中老、西老和大学夹道等胡同里的老人们,碰了面儿之后,这么打招呼:“刚从煤山上下来啊?”“遛遛腿儿。”他们管景山叫煤山。据说此山的起因是皇宫里烧过的煤渣子没地方处理,太监们就把这些煤渣子从神武门抬出来,堆放在这里,时间一长,堆积成山。为了证实此说的真伪,我偷偷用半尺长的小铁锨在景山半山坡挖过,挖到快两尺深,还是黄土,所以我一直无法弄清“煤山”之谜。 我的家离景山不远,更重要的是景山学校搬银闸胡同后,由于操场太小,体育课分成两部分了:第一部分,每天上午10点,全校同学出银闸胡同南口向西,经北京妇产医院再沿北池子经北大红楼向南顺河沿进骑河楼返回;另一部分,到景山公园上体育课。经常是老师把同学们集中在山道边,一声:“开始!”大伙儿哄叫着朝最高的万春亭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上了万春亭,转到里面瞻仰瞻仰坐北朝南的大佛,然后由老师招呼着排好队,下山。老师说,这是练肺活量的绝好办法,连肺结核都能治好。有时候老师问,还有劲儿没有?如果大伙儿应道,有!那么,一场“官兵捉贼”就在少年宫门前的广场上开始了。逛公园的人们围着看,有人看,我们更疯了,玩得不想回去。景山公园几乎成学校的操场了。 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冬天,其他的三个季节,只要从东门进了景山公园,人们无一例外地都先被东北角怒放的鲜花吸引:大朵的牡丹、月季、菊花,清香四溢,彩蝶纷飞。观德殿门前永远是花的海洋。这是当年景山公园一大特色。人们心情舒畅地赏完花后,往往止步,不进观德殿,而是掉头去爬山了。 进景山东门左手,有一大溜当年建的耳房,被公园加以利用,成了露天的半茶馆半饮料部的休闲去处。尤其在盛夏,耳房前面的松树间搭七八个遮阳伞,游客安坐在伞下面藤椅里,喝着茶或用吸管品着冰镇的北冰洋汽水,听着满山的蝉鸣,呼吸着浓浓的花草清香,飘飘然如入仙境。 景山的最高峰是万春亭,亭子四面有遮挡,说是亭子,不如说是尖顶的房子,它四柱为梁,用木头窗棂围绕,呈微型宫殿规模,进门,里面是半人高的石雕基座,上置一尊仰头才能看清的佛像。他神色安详,默默地盘坐在北京城最高的房子里。由于亭子里面没有灯光,所以我一直没弄清佛像是铜铸还是泥塑的。我后来搬到月坛住了,所以上学天天要路过景山。1966年8月的一天,在3路电车上忽然发现万春亭四面透风了。我也忘了去学校,下车直奔万春亭,里面的佛像不见了。至今我也没看见什么资料里披露是谁用什么方法把那么大的佛像一夜之间从景山顶上抬下来,又运往何方了。如果有知情者,又凑巧看到了我这篇文章,欢迎写出来,让大家知道一下当年的离奇过程。 从万春亭向东,一路下坡就到了周赏亭,再向东,到了观妙亭,为什么东边最矮的亭子却叫“观妙”?至今不解。依我之见:“观妙”的佳境应在万春亭处。既是中轴线处又是北京城内的最高点。过了观妙亭,弯弯曲曲地向东下山,就见到老人们讲的“歪脖子树”。它长在斜坡位置,所以被后人把下坡的地方用半圈砖头砌起来又填上土,格外引人注目。奇怪的是这棵树向东伸出的大枝子已经枯死,静静地任人观看,身上还缠绕着铁索,周围是四尺高涂了绿漆的铁栏杆。树朝东的半尺处立着个白木牌儿,上书:“崇祯自缢处”五个大黑字,下面是几行小字说明,大略叙说明朝末代皇帝的凄凉结局,我每每读后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后来,我们单位在明十三陵种树,恰巧住的地方就在思陵村,每天晚上,我总是到思陵那残破不堪的碑道亭徘徊,倾听山风呼啸中的历史回声。 “它叫‘罪槐’,1930年有人在这儿立了座碑,我见过,汉白玉的,上面刻的是‘明思宗殉国处’六个字。”“崇祯皇帝就自缢在这棵树向东的树干上,所以这根树枝子自己死了,证明它知道自己有罪。”“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这棵树也是后人补栽的!根本不是当年皇上自缢的原物啦。”这是1965年我一个人看树时,两位老者在树前“论古”让我记忆犹新的话。历史永远吸引后人,因为它太扑朔迷离。 景山的西南角,有几十个直径两米、高一尺、涂成深绿色的大木盆,有三分之一的盆里永远只存水不养鱼,把式们(即我们现在说的师傅)说这叫“晒水”,晒水的好处是利用阳光紫外线将水中的病菌杀死,再放入鱼可以免除鱼儿得病;另外三分之二的盆里面养着各式各样七寸长短的龙睛鱼(现在叫俗了通称金鱼)。大木盆排放得错落有致,游人可以任意选择角度随意观赏美丽的龙睛鱼,北京城里观赏鱼最集中的地方就在这里。我用心数过几次,数糊涂了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种。我有时候在这里可以流连一个钟头,看龙睛鱼吐泡儿,弯下身子仔细听能捕捉到鱼吐的泡儿在出水时发出的炸裂声,特刺激!到了盛夏,勤劳的养鱼把式们会给大木盆遮上用芦苇编成的席子,龙睛鱼们就不会被骄阳暴晒。 那时候,一来由于儿童逛园免费,二来北京人口不多,所以北京市少年宫大门开在公园里面,朝南,占用的是整个寿皇殿区域。大殿金碧辉煌,一点儿不比紫禁城里三大殿逊色,况且寿皇殿正坐落在天安门、紫禁城三大殿、万春亭、钟楼、鼓楼这一世界闻名的中轴线上,在北京城的古建筑里更具特殊地位,进公园的游人都要到此驻足,儿童们游戏和学习各种技艺,游览的成人们可以自由观赏景色,互不袭扰。偶尔有游人把脸贴在美术室的大玻璃窗上往里面望望,老师既不问也不轰,孩子们亦依旧全神贯注地作画,并不大惊小怪。这在景山公园也是一绝。我那时考上了美术班,可惜时间排不开,没去上过课。后来又考上了合唱队,在学校五楼的大教室选拔,半个月后得知我也入选了,可是当真接到通知时,我又觉得自己确实不是唱歌的材料,一次活动也没参加。 北京市少年宫里几乎天天有活动,非常火爆:故事大王孙敬修老师每星期都出现在寿皇殿大殿里的讲台上,下面放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折叠椅,坐在椅子上的全是我这个岁数的小学生,有近千号人吧。大伙儿连呼吸都调得轻了又轻,眼睛瞪得滚圆,支棱着耳朵听孙老师讲故事。我听他老人家讲过《火烧武大疤瘌》、《宝船》、《王小二》等故事,故事里的武大疤瘌、张不三、王小二至今记忆犹新。他老人家的特点是让小朋友觉得像在自己家里听爷爷奶奶讲故事一样的亲切,交流与接受的“天线”绝对畅通!我们现在的少年宫要是出现新时代的故事大王,多好啊。前提是:你得把孙敬修爷爷的“法宝”拿到手。像现在演的儿童剧,老师堵在门口不许学生溜号,小学生们就只好在座位上玩“五子棋”,那不行。 旧时的景山还有一景:出了故宫的北门神武门直接进景山南门,你若是直接上山,要先到绮望楼,那里面光线比较暗,虽然暗可特别吸引我,吸引的原委是殿内的北东西三面石头台基上全是活灵活现的彩色泥塑,由于是在皇城内,保存的极好,色彩鲜明,漂亮极了,由于没有解说牌子,我亦不知塑的是何方神圣。老一代雕塑家出众的手艺关键在于塑出的人物特点有二:一是头大,占整个人身的四分之一,更有近三分之一的,不是现在的七分之一比例,虽然不合科学比例,但好看!第二,作品的眼睛跟活人一样有神,走到任何位置,那神像的眼睛仿佛总是炯炯有神地盯住瞻仰者不放,我在这些神像面前总有种被威慑的感觉。近些年当代雕塑家也塑了一批神像,我总感觉缺乏的正是这种“神”。不过绮望楼很快就关门了。再打开大门,泥塑不见了,配了新木头桌子,上面铺着崭新洁白的台布,代之的是每年一次的“金秋景山新采摘果品展销”。我买过黄元帅苹果,色泽金黄金黄的,一个一斤多沉,味道也好。可是我依然怀念那些泥塑,果品展销哪儿不能办?干吗非拆了泥塑办展销呢?难道留着泥塑“展销”就不能举办?其实大家都喜欢并真心拥护今天的美好生活,都认为“今胜于昔”。保存这些老祖宗们留下的作品让后代欣赏,既是娱乐又是对我们悠久历史的缅怀,至于那些历史文物表现的具体内容对今人并不重要。现在来看,这些文物更是国家和人类的宝贵财富,价值连城了。 出了西门,从古老而狭窄的陟山门街弯弯曲曲地就进入北海公园东门了。不过,我历来把逛这段路也当成逛景山的最后一段风景,尤其是夜色朦胧,在昏暗的路灯下,走这一段路,让人似乎回到了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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