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银锭桥 银锭桥的名气,是什刹海上其他几座桥没法儿比的,大名鼎鼎的银锭桥其实小得可怜,它的长不过十来米,宽不过六七米,单孔跨过前海和后海连接的最窄处。我小时的银锭桥感觉比现在的要小些,而且古朴,破烂的栏板和望柱都很沧桑,足以证明是有年头儿的东西,摸上去凉且光滑,很舒服。小时常和同学玩的方法是,用脚尖蹬着栏板外侧三四厘米宽的下沿,扒着栏板从河这边走到那边,后来被大人发现遭到怒责而终止。桥面是上条石磨得发亮,但能清晰地看出拼接的缝隙,骑车经过桥面总是骨碌骨碌的响。后来桥面铺了沥青,石头便看不出来了。
( ]) a1 U# X' F 1984年重修了银锭桥,据说尺寸没有改变,但因加大了桥孔以便游船通过,使桥看上去显得很单薄,轻飘飘的,而且簇新的石材和立在桥边那块不伦不类的怪石,总让人想起一句话:房新画不古,必是内务府。 银锭桥的大名足以和庐沟桥相比自有缘故,一是风景宜人,二是有段当年脍炙人口的历史。 若论风景,《燕都游览志》说它是“城中水际看西山第一绝胜处”,“桥东西皆水,荷、芰、菰、蒲,不掩沦漪”之色。南望宫阙,北望琳宫碧落,西望城外千峰,远体华露,不似净业湖之迫且障也。”就是说在积水潭(什刹海古称)观西山,障碍物多而且水面不开阔。银锭桥独一无二的位置,使其成为观看西山的最佳地点。贮足桥边,两岸柳枝婆娑,西山似隐似现,隐约之中格外凝重。刘桐、于奕正《帝京景物略》载,明代英国公(张辅,燕王靖难时勋臣张玉之子,他自己也有战功,永乐二十三年其女选为朱棣贵妃)一次“乘冰床度北湖”,经过银锭桥“立地一望而大惊”,原来自己置身于“五色祥云”中:万岁山(今景山)巍峨似仙山拱卫,红色宫墙内绿荫如翠云环绕,海子中的稻田春夏绿而秋黄,似变换的彩云装缀,桥南万家炊烟缕缕而上如白云横空,西山层峦,晓青暮紫,近如可攀。于是他马上购买了桥南海潮观音庵(又名古刹海潮观音禅林,土著俗称“海潮庵儿”)的一部分土地修造亭台楼阁,是为与其在柴市英国公旧园区别的英国公新园,如此的举动,为的就是他为之惊叹的景色。明代园林造诣极高,可惜后来英国公新园废弃了,而且没法考证其具体位置。 银锭桥附近的居民,差不多都知道“银锭观山”,并且自豪地说是所谓“燕京小八景”或“金台小八景”,是否有此说法,我从来没有见过记载。邓云乡先生说观山有四宜——宜晴、宜雨、宜朝、宜暮,春夏秋冬四时各有不同,最好是在盛夏雨后、初秋清晨、残冬雪霁。我小的时候北京天气不象现在这么污染,晴天时能清楚地望见西山,至于冬天的积雪我没看见过。其实,深秋于萧索的冷风之中,贮足桥边,秋水翻涌,远山凝重,也是蛮有味道的,我试过,别有意趣。可惜后来站在银锭桥上西望会被大楼挡了视线,再加上污染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也就谈不上观什么山了。不过,近几年随着污染治理成效的渐渐显露,情况有所改观。 清代吴岩游银锭桥诗云:“短桓高柳接城隅,遮掩楼台入画图。大好西山衔落日,碧峰如障水亭孤。”前两句几笔带过这里的盛世景色,而后面却笔锋一转,峰障亭孤、山远日落,不免冷清。不过沉思在这样带着一丝冷隽哀凉悲山叹日的伤感中,倒是别有一番滋味,难怪元卢《海子上即事》诗曰:“少年易动伤春感,唤取青霞对酒歌”,少年的伤春感天最好的解除办法是唤取青霞、把盏狂饮、击缶当歌,与老年人的悲天悯人不同,后者大抵是要潸然泪下、挽额兴叹而后蹒跚而去,明代文人李东阳一生曾写下数首和什刹海有关的诗,其最后一首道是:“石潭西接寺东头,长忆儿时作钓游。树色几随人共老,泪痕应逐水俱流。城中尚有山林在,天际遥看雾雨收。寄语金吾休禁夜,暮钟犹未起高楼。”真乃同心殊途,各有各的伤心各有各的欢乐。说到自称西涯先生李东阳吟咏什刹海的诗文,不但可以看到他对于这块水土的无限留恋和热爱,而且可以领略人的一生情感的变化。少年时代无忧无虑,“闲行看流水,随意满平田”,中年得意,于是“相逢茶话坐消忧”,“日日慈恩寺里游”。到了垂老之时,便发出了“细数邻家遗老尽,久怀同学故人稀”和“恸哭儿童钓游地,白头重到为何人”的叹息。 使得银锭桥闻名的另一个原因是1900年(宣统二年)汪肇铭(精卫)、黄树中、喻培伦等人于桥下埋藏炸弹,欲谋杀当朝天子溥仪的生父摄政王载沣,但为巡捕发现而沦为阶下囚,初出茅庐壮怀激烈的汪氏毅然写下了“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壮烈诗句,一下子出了大名,银锭桥也立即为国人乃至全国所知晓。不过肇铭先生并没有就义,再往后的作为则为国民不齿。有无名氏诗曰:“舍身救国刺亲臣,银锭桥边迹已陈。倘使当年竟殉义,何劳今日记蒙尘。” 据一些人如单士元先生考证,汪氏谋杀摄政王的确切地点并非在银锭桥,而是在后海北岸摄政王府附近鸦儿胡同西口和甘露胡同之间的一座干沟上没有名字的小石桥——载沣上朝其实不必舍近求远地过银锭桥,他通常是北去到鼓楼西大街到鼓楼往南,再经过后门桥进地安门。这个说法实为真知灼见,只要略熟悉一点什刹海地区的,就会得到同样的结论:不可能选择银锭桥做为刺杀地点,因为摄政王根本不会没事闲的在这里饶弯子玩儿。 余生也晚,没见过出狱后故地重游的汪肇铭,也没见过在后海住了几十年的下台摄政王。记忆中的什刹海是平民的,市井的,宛如一副六七十年代的界画,平淡无奇却充满了味道,热闹而不喧嚣,匆忙却不慌乱。当年,在银锭桥附近土著的意识里,这座桥普通得几乎不占任何位置,它只是上下班或买东西必要的过河通道,从来没听说过谁跑到桥头儿伫足欣赏水景眺望西山:大人没那闲心,小孩没那雅兴。 记忆中的银锭桥上,行人总是行色匆匆地过来过去,装着货的三轮板儿车经过时蹬车的总要下来拉着车通过带坡的桥面。那年头儿学雷锋,小孩们一见到要过桥的平板不管菜车煤车肯定会蜂拥而上帮助推一把,我就没少干这事儿。很少有汽车从银锭桥上过,那时候整个北京也没多少机动车,大概是八十年代吧,银锭桥有两次被汽车撞坏了,附近居民提起来就不免骂两句,那年月,人们心疼东西。 七十年代时后海开始养鱼,为此在银锭桥下后海一侧装了铁丝网。每到深秋便有身着胶皮工作服的人下水捕鱼,鱼装上卡车拉走。也见过两次骑摩托车的军人直接索要,然后把鲜鱼装在边斗儿里,当地的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当官的”要吃鲜鱼。什刹海冬天要冻冰,大桥下面却不结冰,常有人到这里游泳,下水前要来几口白酒,那时候对这些人充满敬意。 到我成年读了些书后,便有意来“赏”银锭桥,可惜没找到书上描写的风光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时,桥南桥北都是乱七八糟的民房,桥两边不时有小贩的叫卖和讨价还价的争吵,间或是汽车轰鸣着冲过石桥和自行车急促的铃铛声。桥下已非绿水而是浑浊的发着黑色油渍浓汁,无论怎样清淤还是不管用。记得上大学时曾到高粱河“寻幽探胜”,惊叹那里的浊水,不料时间不长就已殃及什刹海了。 解放后的书籍提到什刹海,都说解放前这里是污泥浊水、臭气冲天、淤泥阻塞、杂草丛生,人民政府进城后组织治理,清淤泥、砌石岸、铺马路、植杨柳、安护栏、装路椅,为万民称道。记得小时候每年开春总有很多人做挖河泥的义务劳动,彩旗飘舞,号子震天。可惜事过境迁,什刹海反复治理却不见效,据说,有段时间政府甚至连清除水草的钱也快要拿不出来了。于是这里也就再也找不到鱼翔浅底、碧水清澈的景致了。 再往后什刹海改造,水质改善了,银锭桥也翻修改建,虽面貌一新,可总觉得不如原来那古旧得有些破烂的瞧着舒服。不过,心里却为这桥高兴,因为有那么一阵子官方在“专家”的论证下推出了“易地保护”的做法,人挪活树挪死,建筑搬家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谁知道,银锭桥没“被搬迁”,万幸吧。 直到今天,我姐还住在银锭桥南边的老房子里,发源于出生并延续二十四年的情节使我有事没事总想往什刹海跑,可这里从成了旅游区后越来越离我远去了。听着酒吧高分贝的噪音、带着几分剪径口气的三轮车主和小贩与南腔北调游客的讨价还价,以及什么都敢编都敢抡的导游解说词,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到了晚上,更是光怪陆离甚嚣尘上的刺激,对商业利益的追求把整个世界带进了浮躁,古朴的什刹海失去了最后一丝的安详与宁静。于是,每次路过这里我都快步匆匆而过,以至于连现在的银锭桥长什么样都快说不出来了,也根本不关心最近银锭桥的重新改造工程,反正就是座不到三十年的桥,拆就拆吧。 银锭桥南面和北面的风貌不同,桥北面热闹,桥南面背静。 据说桥北路东西两边有几家水果铺、豆腐坊、弹棉花作坊和做小有名气马蹄烧饼的早点铺子。这些铺子公私合营后都没了,铺面改成民居,只剩下桥东的粮店和烤肉季。过去北京人吃烤肉讲究南宛北季,烤肉季开始不过是义留河沿(从后门桥到银锭桥之间河边一带,本来还有个义留胡同,但现在已经因地安门商场改建拆掉)诸多烤肉摊子中的一个,因为主人善于经营且制法奇特、用料讲究,买卖越做越大,发家后盖了二层小楼,号曰潞泉居,俗称烤肉季。烤肉的吃法原本带有粗犷的蒙古遗风,食者围着炉火上的三尺铁铛,以签子插肉在上好的松木屑上自烤,蘸着调料,就着二锅头、烧饼和小米粥。因为长久站立不免劳累,因此吃主儿讲究撩起大襟掖在腰间,把一条腿踩踏在长条凳子上,一手握杯,一手持签,吃前手举杯子向上用力一举,同时口中齐呼“干!”是为开始烤肉的序曲。这种吃法名曰“武吃”,据说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这种吃法都在河边空地上,而穿长衫者则在小楼里面“文吃”。后来,有了门面撤消了摊子,“武吃”自然也就逐渐消失而都改成“文吃”了。久居后海的马海德喜欢烤肉,当年老布什在北京当联络处主任时也时不常来解谗,甚至是骑自行车来。据说马海德无论自用还是请客都要自己动手,此乃对老外的照顾。而那年月虽然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自己人吃烤肉却必须由厨子代劳。 烤肉季旁边还有一座叫“小楼杨”的茶酒馆和“爆肚张”的铺面,都是二层旧式小楼。小时候一同学就住楼上,那时总觉得有些神秘。小楼杨解放前就关张了,而爆肚张这几年却做得轰轰烈烈。其实查遍了资料,北京做爆肚有名的有冯白满杨王石这些冠以姓氏的,却没有张姓这一号,大概张家人有什么门道,或其他什么原因吧,如今它成了商业部挂牌儿的字号。我吃了一回,再不敢去了——要是蘸上调料,找块自行车内胎嚼吧嚼吧估计口感差不了太多。 据刘新武小说《钟鼓楼》说,从烤肉季向西走几步,在银锭桥畔还有一家小小的豆汁店(我一小学女同学家就住那房子),传说由一对老夫妻所开,他们只有一个出落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后来二八美人为居住在附近的一个贝子或是贝勒霸占,老夫妻被活活气死。但贝子或贝勒也得到老天爷的报应,忽发暴病,数日昏迷,死前口中大喊曰“烫”,据说是老夫妇在阴间告了阎王的御状,使他下了滚烫的油锅或者是豆汁锅。这传说到底真有还是刘先生发挥文学特长杜撰的存疑。这些年来弄伪民俗伪传说糊弄人的事已不新鲜了,最近网上搜索,又有人杜撰了银锭桥传说的最新版本,说一对男女牵手走过银锭桥就会终生厮守。我还真头一回听说这故事,恋人白头偕老要经过银锭桥,很符合市场经济的背景啊,有钱就能……真是与时俱进了,哈哈,笑话了。 到今天我还没吃过烤肉季的烤肉,却记得当年烤肉季的一场大火,火舌冲天而上,噼啪有声,观看者万头攒动大呼小叫,扑救者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一直闹腾了一下午才找来消防队。从那以后,烤肉季多次修缮改建,至今已成华丽的临水小楼,虽然老街坊们口袋里的银子早已不至于为进一次烤肉季而羞涩,但华丽的门面却总是给人一种王榭堂前的生涩感觉。但无论怎样,食客置身水滨,面对绿水柳荫,口尝鲜脆肥浓,肯定是其乐融融,连路人也得惠:嗅着阵阵烤肉香味,即使不能涉足这香味的发源地,也有几分满足。 银锭桥北有块不小的空地,这里是附近居民买东储大白菜和白薯的地点,没年秋天要热闹两回,成山的白薯白菜,长龙般的队伍,往来如梭的送菜板儿车。多少次在这里排过队。那年头好象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新鲜了,平时白天胡同里几乎见不到人,可随着白薯白菜的召唤全都召之既来了。还记得在北风中瑟瑟地随着长队一步步往前挪动的焦急和把白薯拉回家的兴奋——白菜拉回家倒不怎么兴奋,因为当时任何一个孩子见了白薯都比白菜亲。 听老人们说,银锭桥南胡同口路西地一家(现在是酒吧,房主人是我校友)是水站(井窝子),不过没井,赵姓的井主每天从西郊拉两大车甜水回来下午出售。我上小学的时候,水站早已没了,稍南边一点大金丝胡同把口儿安了个公共水管子,供暂时还没通自来水的住户使用,后来这个水管子也被取消了。 瑟# b1 m1 i4 k4 t8 D8 e: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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