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乌龟

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2:38:00

两只乌龟

一

360多年前的1651年，也就是清朝的顺治八年，京城东郊广渠门外，有一片松树林。这些松树，久经风霜，苍劲古老。

荫横数顷，试图遮云蔽日模样；

躬鞠几曲，争做翻蛇舞龙形状。

小毕和小细在这片松树林里不期而遇。小毕和小细是两只乌龟，小毕是雄乌龟，小细是雌乌龟。他们一见钟情，迅速相爱，山盟海誓，订下终身。有歌词《两只乌龟》为证：

亲爱的，你慢慢爬，小心脚下道路有点滑。

亲爱的，你要干嘛，风中花香让你晕了吧？

亲爱的，你跟我爬，穿过松林，去看小鱼小虾小青蛙。

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天黑了你也不用怕。

（两只蝴蝶在两只乌龟头上飞舞，两只乌龟想象自己变成了两只蝴蝶。）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追逐你一生，爱你无情悔，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我和你缠缠绵绵慢慢爬，穿越这红尘永牵挂。

等到秋风尽，秋叶堆成塔，能陪你一起，枯干变甲骨，也没啥！

做了一番好事之后，小毕小细约定：等到明年春天，再来这里相聚。

一年以后，小毕带着战胜兔子后的荣耀，迈着“龟兔赛跑”时的矫健步伐爬向松林。在路上，小毕一边回忆着去年的甜情，一边憧憬着重逢的蜜意。远远地，就闻到了小细的气味。“小细早已在原地等候我啦。”小毕激动，加快脚步。走近时，小毕看到，在小细的背上，安安稳稳地耸立着一块石碑，碑身刻满图案和文字，小细高昂着头，四肢有力地撑住地面，纹丝不动、卧如磐石。小毕刚要问个究竟，突然，小细破口大骂：

“靠！大哥，去年你丫爽完了就走了，你丫走就走吧，你丫倒是想着把我给翻过来呀，我躺在这儿，差点儿晾成干儿了。”

唉呀！小毕猛然想起，去年，兔子向我下了战书，要和我赛跑，在去应战的路上邂逅小细，成全了一桩好事。因为着急去应战，所以办完好事，只顾得发誓，却忘了帮小细翻过身来，真是太粗心、太大意了。小毕懊悔不及。

解释、道歉、自责、抚慰；怒斥、嗔怪、原谅、和解。

那么，是谁帮小细翻过身来的？又是谁在小细背上安装了一块石碑呢？由此引出顺治皇帝为肃亲王豪格建设坟地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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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离歌 · 发表于 2011-5-4 14:28:00

庆王爷刻字儿的故事仍然记忆犹新

楼主好文采~

黑龙 · 发表于 2011-5-4 13:24:00

故事不错，很有文人情怀，即抒情又浪漫；很能吸引大众。有些细节和历史偏差就忽略不计了

和搞学术写的考证文章，字字句句符合历史真相的不同。

风间铃音 · 发表于 2011-5-4 13:13:00

记得拜读过您的庆王坟奇遇。读此篇架松怪谈，楼主真乃神人也。

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2:40:00

二

《都门记略》有诗一首：

松枝托地古根留，架木擎来一老虬。

周匝绿荫圆似盖，佳城郁郁兆王侯。

（引自冯其利《清代王爷坟》“广渠门外架松村的老坟”）

此诗描述的，就是松树林中的肃亲王豪格坟地。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是清朝的开国元勋。他：智勇双全，将相之器，战功卓著，英雄盖世。

顺治五年，豪格被叔叔多尔衮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致死，年仅40岁。杀死豪格的场面十分惨烈。信修明著《老太监的回忆》载：肃亲王豪格打胜仗后凯旋回京，顺治皇帝派摄政王多尔衮迎于郊外，肃亲王按例先拜谒皇叔多尔衮。没想到，伏兵四起，乱刀齐下。肃亲王的太监王忠扑在豪格身上，与他同被剁为肉酱，装殓时血肉不能分，遂一同火化。因为太监王忠陪肃王殉难，且同葬一处，所以后世肃王府规定，对待太监，只许使用，不准打骂。

《清史稿·列传八》也说，豪格“还至郊外遇伏死，死处即今葬地

顺治七年年底，多尔衮猝死。不久，顺治皇帝清算多尔衮罪行，为豪格平反昭雪，并决定为豪格建设规模壮观的坟地。

顺治八年秋天，堪选坟址工作已进行半年多，堪址官员在京郊寻找了几处地方，但都不太理想。这一天，堪址官员来到肃亲王豪格遇难处，就是东郊广渠门外这片松树林，只见：

万绿无际，松影重叠。原野坦荡，紫蔼飘渺。

风吹海树，杀气阴森。英魂不散，碧血犹存。

这里的自然环境和人文条件，都适合建设庄严肃穆的坟园。豪格的幽灵一定还在附近游荡，在这里建坟，能使灵魂感到无比欣慰，让灵魂早日得到安息。官员正要确定坟址，却看见一只乌龟仰面朝天躺在松林深处。大型乌龟有十分明显的两面性，趴着时，憨态可掬、端正美观；仰面时，面目狰狞、丑态百出。官员战战兢兢，走到近处仔细观察，此龟：

嘴唇轻微颤抖，鼻孔略有游丝，眼神饱含哀怨，面露绝望情绪。

四肢软弱晃动，皮壳干瘪皴裂，已然精疲力竭，仍做垂死挣扎。

官员不敢擅自处理。是移往他处？还是就地消灭？移到哪里去？怎样消灭之？上报皇帝：“元龟其硕无比，非世间常物。见此鬼魅，令人心悸。巨灵异兽，下界作孽，一但翻身，势必兴风作浪、招灾惹祸。臣等束手无策，如何除之，请旨。”

顺治皇帝精通历史，成熟练达。十四岁的少年天子，更象是一位料事如神的英明圣主。他的看法与官员完全相反，他认为这只乌龟不是妖魔鬼怪。顺治知道，古人把乌龟当做四灵之一，《礼记·礼运》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神龟天降，是大吉的天象，是国运久远的象征。顺治皇帝本想对官员们说：“我刚一亲政，就有神龟从天而降，这是上苍辅政、天佑皇权的信号。”话到嘴边，改为：“乌龟从古至今都被奉为神圣之物，对于神物要敬畏和崇拜，伤害神物是会遭到报应的。”官员喏喏连声。

怎样才能保留住吉象呢？顺治皇帝知道，神龟具有“负重致远”的天性和使命。远古的神龟驮起过三山五岳，民间的乌龟同样力大无穷。他想起《史记·龟策列传》里面有：“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余岁，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的记述。他还想起了陆游的《杂兴》诗：“骥衰伏枥心千里，龟冷搘床寿百年。”

“命神龟驮碑，可以永葆吉象。” 顺治皇帝暗下决定。

顺治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意图透露给别人，这是所有皇帝的本能.他心想，应该找一个更能体现皇帝圣明的说法。他是这样对官员们说的：

“神龟仰面朝天，是在向上天汇报多尔衮制造的冤案，神龟出现在豪格遇难处附近，是在为豪格申冤。上天派神龟下凡，有两层意思暗示我们，其一、这里是建设豪格坟地的最佳地址；其二、神龟是被派来为豪格驮负丰碑的。我们应该遵从上天的指示，在建坟之前，先为豪格树碑立传。”官员点头称是。顺治皇帝批旨：“此地王气葱郁，乃天赐吉壤，定为肃王寿宫。佳城前方，神龟天降之处，树碑一通，丰碑直接立于神龟之背。神龟驮龙，大吉之兆，永垂不朽，万世瞻仰。”对于立碑方法，他指示工部：“树立此碑，须：龟不见碑，碑不见龟。前朝成祖创造堆土法，可用。”

顺治皇帝亲自为豪格撰写了碑文，如下：

这篇谕旨是颁发给肃亲王豪格在天之灵的：

你是太祖武皇帝之孙，太宗文皇帝的长子。你在征剿蒙古各部落时，屡败其兵，招抚了许多蒙古部落；你在征讨明朝时，杀败多兵，攻克多城，因此封你为肃亲王；你在平定朝鮮时，带领左掖兵数败其兵，攻取其城；你和多尔衮一起，入山海关，破李自成的流贼兵二十万，平定中原。顺治三年，你又领大兵入四川，剿荡贼氛，平定地方。凯旋回师时，正值摄政王多尔衮专政，诬捏事端，而残害之。朕念你无辜，不胜痛悼，仍追封为肃亲王。

天降神龟，其祜伊何？上皇眷顾你的灵魂，朕不敢不遵从上皇的旨意。因此树碑，垂知后世。大清顺治八年八月仲秋立。（引自《雪屐寻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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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2:40:00

三

小毕问小细：“是谁帮你翻过身来的？”

小细答：“去年，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还陶醉在你的誓言之中，你却突然走了。你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来，我自己翻不过身来。我想，这下可完蛋了，就这样躺着等你一年吗？那还不得晾成干了。你那么粗心大意，要是忘了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我不是真的枯干变甲骨了吗？秋天的时候，来了一伙人，他们冲着我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一边哭嚎，一边烧纸，还往地上泼了好多酒，然后又来了另一伙人，把我翻过来，用土把我埋了起来。”

“埋了？这到是很有趣。是像小时候父母把我们埋起来那样吗？”

“是啊，很好玩。当时我想，我就在土里藏着，和你玩躲猫猫。等到你回来时，你看不到我，一定会着急，我突然从土堆里钻出来，肯定吓你一大跳。”

小毕笑，小细接着说：“可是，过了几天，他们又把土全都去掉了。我重见天日，却不能动弹了。听见上面有人在敲敲打打，我猜一定是…”

“他们在你身上立了一块石碑。”

“我已经猜到了。我听说，我的祖先就是驮碑的，驮的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功德碑。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

“祖先的光辉早就没有了。现在你还驮得动石碑吗？沉不沉？能走路吗？”

“一点都不觉得沉，但是肯定不能走路了，一步也挪不动，脚下好象生了根一样。你能准时来赴约，说明你是遵守诺言的，也尽了你的心意了。还能再看你一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我恐怕一辈子也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我不能扔下你不管，我们发过誓，即使枯干变成甲骨也不变心。现在你不能走路了，我也不走了。我们马上完婚，我趴在你的身边陪你过一辈子，海枯石烂，永远也不和你分开。”

小细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被后世职场广泛使用的励志名言：

“做得这个龟，驮得这个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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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2:45:00

四

过了六年，到了顺治十五年。

六年来，顺治皇帝多次梦见豪格。有一次，梦见马童牵着马，豪格骑在马上，从眼前一闪而过。顺治明白其意，命人将马童的遗骨重新安葬在豪格坟的东侧，将战马的骨骸葬在了豪格坟的西侧。又一次，梦见豪格手捧官帽坐在肃王坟的墙头上，官帽是铁质的。顺治明白其意，命人在豪格坟围墙四角安装“官帽子”样式的装饰物，象征肃亲王豪格是一位铁帽子王。还有一次，顺治在斋宫里偶尔打了个瞌睡，梦见豪格跪在床边，豪格求顺治赐给他一头牛。顺治醒来之后命大臣查阅会典，知道凡是亲王逝世，祭奠时要杀一头牛做供品。豪格是被冤枉害死的，初祭未用牛。顺治命礼部“备牛如礼致祭”。

最近一次梦见豪格，是在顺治十五年的一个秋夜里。顺治皇帝在乾清宫暖阁就寝，董鄂妃陪侍。半夜，豪格骑着一只神龟，飘然进入宫殿，在“正大光明”匾下落定。

顺治：“大哥，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了，我给你建了坟园；围墙、宫门、享殿、朝房、月台、地宫一样都不少；还让你的战马和马童陪在你的左右；我给你树碑立传、歌功颂德；给你封了铁帽子王；用丰盛的供品供着你。我已经清算了多尔衮的罪行，取消他的爵位，没收他的家产，平毁他的坟墓，把他的尸体挖出来，用棍子打，用鞭子抽，最后砍掉他的脑袋暴尸示众。你的冤仇应该算是报了吧。你应该安息了吧。”

豪格：“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来申冤的。多尔衮39岁时突然死了，享年比我少一年，这就是天意，他已经受到了天罚。你后来的做法，我反而觉得有点过份了。多尔衮活着时做的那些事，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是为国家做了巨大贡献的。你那么做，虽然安抚了我这个冤魂，可又制造了他那个冤魂，你的后代还要再给他平反，你这不是给后代遗留问题吗？”

顺治：“后代一定比我们聪明，他们会正确评说这段历史的。多尔衮冤枉不冤枉的，他从来也没给我托过梦，到是你三番五次地来折腾我，这又是为何呢？”

豪格：“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提，我早就想提醒你一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一直等待你主动去办。可能是你太忙了，顾不上办，不得已我只好再来打扰你。”

顺治：“你是我的亲大哥，有什么要求，你就直接说吧。”

豪格：“我感觉阴界的鬼神们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待我，好象看不起我似的。”

顺治：“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铁帽子王，他们有什么资格歧视你呢？”

豪格：“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给我赏赐个谥号呢？没有谥号，在阴界名不正言不顺。没有谥号，我还象个活人一样。你要知道，在你们阳界，如果说某位活人长得跟死人似的，这是一句污辱人格的话，反过来说，在我们阴界，如果说某位死人长得跟活人似的，也是一句污辱鬼格的话。阳界不要我了，阴界也挤兑我，我只好在两界之间徘徊，无法安息。”

顺治：“原来是为了这事。不是我不主动办，是因为亲王封谥没有这个先例。就连董鄂妃给我生的皇四子死了以后，我也只给他追封为荣亲王，也没给他赏赐谥号。”

豪格：“我正想提荣亲王呢。他只活了三个月，他生前立过什么战功、有过什么政绩？都是因为你受了那个妖姬的迷惑，才给他追封为荣亲王。在我们这儿，他是荣亲王，我是肃亲王，级别是一样的，虽然铁帽子装饰物可以标榜我是铁帽子王，可是阴界根本就不买这钟荣誉账。我们这里的小鬼小神们是很势力眼儿的，他们只认祭奠规模。你给我用牛祭奠，你也给他用牛祭奠，我功高盖世，我怎么能和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小鬼享受同等级别的待遇呢？小鬼小神们老是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是在议论这些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求你在肃亲王三字前面加一个赞美我的字，这样可以提高我在阴界的的地位。”

顺治：“大哥，他是我最喜爱的儿子，我本来打算封他为太子，将来让他继承皇位的。”

豪格：“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他是你儿子，我不过是你的大哥，他是太子级的，他的地位本来应该比我高。可是兄弟你别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那可是我让给你的。”

顺治：“荣誉、地位、权力，阳界争这些东西，难道阴界也争这些东西？”

豪格：“好吧，不说这些。换个说法，他不可能有后代，也不会有人继承他荣亲王的王爵。可我不同，我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我子孙繁盛，我的后代一代一代都将有人做肃亲王。那么多肃亲王，活着的叫肃亲王，死了的不加谥号还叫肃亲王。将来史书里怎么写我们这一家子？把我的世袭子孙们都写成肃亲王，读书人怎么区分当时谁是活人谁是死人？”

顺治：“这么说，我需要制订一套完整的封谥制度。”

豪格：“对，谥号是带有褒贬意义的称号，是对人一生的总结，没有谥号就等于是盖棺没有定论，后人分不清我们是忠臣还是奸臣，我们的丰功伟绩将来还会有人缅怀吗？另外，你还可以拿封谥制度做为威慑力，警示那些活着的亲王，让他们生前少做坏事。”

顺治：“这是国家大事，容我和大臣们讨论一下。他们一向是按祖宗的规矩办事的，祖宗没有亲王封谥的制度，他们谁敢破坏祖制？我估计这事可能会拖很长时间。”

豪格：“只好由你行使独裁权了。不是我成心给你出难题，我这是最后一次打扰你，你的时间也不多了。这样吧，你现在赐给我谥号，我向你泄漏一件天机。”

顺治：“好。”

豪格：“两年后，你那位妖姬董鄂妃将会突然仙逝。那时你将极度忧伤、悲恸欲绝，你的精神垮了，身体也垮了，你骨瘦如柴，抵抗力下降。妖姬死后刚过一百天，你将会染上天花，不治而死。”

顺治：“我们能躲过此劫吗？”

豪格：“赐谥！”

顺治：“好。古代《谥法》中说：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我就在你的肃亲王前面赐个武字，追封你为武肃亲王。”

《清史稿》有载：“亲王得谥自豪格始。以谥系封号上，曰武肃亲王。”

豪格得到谥号，如释重负。说：“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一人逃过死劫。放弃皇位，去五台山清凉寺出家当和尚。”说完，驾龟东去。顺治追出乾清宫，仰望空中问道：“大哥！我出家后谁来继承皇位？”

空中传来似谜似谶的四句话：

冲龄做幼主；髫年殒生母；神武易玄武；圣祖换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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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2:46:00

五

顺治从乱梦中惊醒，捋了捋头绪。他回味梦中豪格泄漏天机的情景：“怪不得人们都称我是真龙天子，我的思想上天全都了解。多年前我就有出家的念头，我一直认为我的前身一定是僧人，我一到佛寺，看见僧家窗明几净，就不愿意再回到宫里。皇太后总是以‘祖宗创业艰难、你的江山得来不易’等大道理劝阻我，我也找不到更有力的借口去说服她。假如真的像豪格所说，两年后董鄂妃突然仙逝，到时候，皇太后看到我没有精力管理国家了，我再重提出家之事，她也许就无计奈何了。”

“可是”顺治看一眼董鄂妃：“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两年后说死就死了呢，这也是天意吗？难道上天为了满足我出家的愿望，非要搭上爱妃的一条生命吗？这是怎么个劫数，上天为何不借豪格托梦做出明示呢？”顺治想不通了，百思不解。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再说吧。”顺治皇帝定了定神：“眼前要办的，是给豪格赐谥这件事，豪格驾龟东去了，一定是肃王坟那边出现了异常情况。”

天还没亮，顺治急忙派人去肃王坟核查，回报，肃王坟石碑旁又卧着一只乌龟，个头比驮碑的那只还大。顺治明白：“原来豪格就是骑着这只神龟来向我讨谥号的。这只神龟是专门来此，等候给豪格驮封谥碑的，上天的旨意和我梦里的许诺是一样的。”他果断决定：再立一块新的武肃亲王封谥碑。顺治立即撰写《武肃亲王碑文》，因为感念毫格托梦，不由得才思泉涌，文字越写越多，比上次那篇字数竟多出了两倍。好在这只神龟比先前那只个大，新碑体量较前碑做得大一些也无妨。这时，顺治又考虑到一个细节：石碑距肃王佳城较远，想必守坟人不会常去照看，日久岂不冷落。为了妥善保护石碑，更为了突显双碑的重要性，他特别指示：新碑立成之后，为双碑盖一座高大的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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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2:59:00

六

六年来，小细和小毕找到了一种娱乐方法，聆听落在碑上的喜雀和乌鸦的聊天。

这天，喜雀和乌鸦又聊起“龟兔赛跑”的段子，刚说到乌龟战胜兔子后，鸡鸭鹅狗猫都不服，叫嚣要分别和乌龟比赛时，却戛然而止，突然飞走了。原来，远处走来了一群人。

小细对小毕说：“上次在我身上安装石碑的，就是那些人，你看他们又来了，可能要在你身上安碑，真要是给你也安装这么一块石碑，你也会和我一样，一动不能动了，你快跑吧”。

小毕不屑：“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祖先是驮明太祖功德碑的，我的祖先可是驮山东临沂城的。不就是驮一块石碑吗，这不算啥。我记得你还说过：做得这个龟，驮得这个碑。我可不能给祖宗丢脸，我不逃跑。”

小细语重心长：“小毕，这六年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喜雀乌鸦说的你都听见了。自从你战胜了兔子，鸡鸭鹅狗猫都不服你。我也记得你说过，祖先的光辉早就没有了。所以我们更要靠自己奋斗。我考虑，你还有未竟的事业，还要去赛跑，我不能拖你的后腿。”

来人越来越近，小细越说越急，语无伦次：“我们现在虽然破落成了草根动物，但是依我看，那些所谓的主流动物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简直和你不可同日而语。主流动物一向瞧不起爬虫动物，你应该肩负起着振兴爬虫界的重任。你是两栖爬虫界的领军者，你任重道远，你不能在这里浪费生命，你要用行动去证明你的实力，你要扛起带领爬虫们前进的大旗。”

小毕镇定自若，稳如泰山，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我曾对你发过誓，枯干变成甲骨也不和你分开，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为了这句誓言，什么荣誉、什么地位、什么权力，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我们之所以能够成为这个世界上寿命最长的动物，正是因为我们誓言如山，说话算数。你不要再劝了，我决不走。”

来人走到小毕小细跟前，举行隆重的祭拜仪式。摆放盛筵供品，陈奉香炉烛台花瓶，焚烧纸锭纸钱纸帛，读文奠酒，举哀行礼。仪式结束时，石碑运来了。

小细看到：一些人携带着五花八门的工具走过来，他们先往小毕的背上运土，黄土很快把小毕埋起来，堆成了一个大斜坡。然后他们沿斜坡把石碑运上去，有人用绳子拉，有人用撬杠撬，有人不停的垫土，石碑逐步被抬高。石碑笔直竖正后，他们又将土堆层层去掉，将黄土一车一车运走。小毕渐渐露出了全身。最后，箍牢石碑。

树碑完毕，盖碑楼，碑楼落成之后，开始镌刻《武肃亲王碑文》：

国家纪功崇德，首重懿亲；苟能宣力王室，著有勋劳。高爵宠禄，以光耀于生前；丰碑美谥，以流传于没后。典至钜也。况有功高不赏，信反见疑者哉。

肃亲王豪格，你是太宗文皇帝长子，朕的亲大哥。你智略超群，英雄盖世。你征蒙古等部落，以及征明数次，平定朝鮮，入山海关，破李自成流贼兵二十万。这些功劳，在以前给你立的那块墓碑上，已经记载得很详细了。

顺治三年，你率领大兵往征四川时，兵至陕西，立解汉中府之围，所属州县尽为恢复；你攻克了山寨三座，其它各寨也都归降了；你招抚击败水陆马步兵二十二次，追杀八次；你招抚农民起义军军官一百一十二员，士卒翕然就降；你把陕中所有的叛贼扫荡无余；你又再次进入四川攻克内江县，击破八大王张献忠一百三十六营，遂斩张献忠及其农民起义军军官二千二百多名，俘获马骡不计其数；你广宣德意，招徕文武官二百三十五员，马步兵六千九百九十有余，四川大定。建此奇功，宜膺上赏。

多尔衮摄政，掩盖你拓疆展土的功勋，诬捏事端，把你残害。迫协之惨，忠愤激烈。朕念手足之谊，不胜凄怆。

朕亲政后即下令为你树立墓碑，但谥号赏赐制度尚未健全，所以没有给你赏赐谥号。今天特意重敘前绩，以标王之德业。辟土斥境，折冲御侮，特谥武，追封为武肃亲王，加以厚赉、奖赏。呜呼，朕追思痛悼，不能自已。故：表彰你的大功，宣扬你的忠义，昭朕笃亲酬膺之意，勒之金石用传不朽云。顺治十五年九月十六日立。（引自《雪屐寻碑录》）

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3:00:00

七

顺治十七年（1660）八月十九日，妖姬董鄂妃莫名其妙地死于承乾宫，年仅22岁。灵柩送往京东黄花山暂安。顺治皇帝陪护董鄂妃灵柩到京城东郊止步。目送爱妃远去，顺治想起豪格托梦之事，他转身向南来到肃王坟。顺治皇帝眺望远处：绿瓦蓝墙，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白雾青烟，笼罩着巍峨壮丽的神殿；阳光透过枝叶，撒下缕缕柔亮的银线；祥云朵朵飘来，往丰富多彩的画面上镶嵌。站在碑楼前面，顺治恍惚看到：天上飞翔着比翼鸟，周围生长着连理枝；喜雀在交嘴求欢，乌鸦在结伴觅食；两只蝴蝶缠缠绵绵，一对松鼠扑朔迷离。碑楼内的神龟并肩而卧，如同人类伉俪一般。顺治皇帝非常羡慕肃王坟的这种状态，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上人间”吗？触景生情，他挥笔在第一块石碑的背面写下两行字：

一坤一乾，珠联玉映景象；

双栖双宿，凤友鸾谐场所。

再想想自己，已经是形单影只。虽然后宫佳丽无数，那不过都是些生产皇子的家什，只有董鄂妃才是我心心相印的爱人。顺治抚摸着梦中见过的那只神龟，千言万语，吐不出来，只说了一句：“朕贵为天子，朕还不如你呢”。顺治神魂驰荡。扭身，他又拿起笔，在第二块石碑的背面写下《周易参同契》中的几句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雄不独处，雌不孤居。阴阳调节，天清地宁。

玄武神龟，纠合相扶。牝牡交感，滋液润泽。

寝寐神抱，觉悟存亡。佳城完全，人物乃安。

荣衰渐革，终还其初。遁世去位，变易更盛。

黄老自然，归根返元。鬼隐龙匿，化形而仙。

写到这里，顺治皇帝已萌生死意：如果真的天花来袭，那一定是天堂在召唤我，到那时，我将和董鄂妃在天堂重逢，过神仙的日子。顺治皇帝放弃了出家的念头：与其出家苟且偷生，当个无名和尚，不如驾鹤成仙，去做崇高圣洁的伟大爱神。离开肃王坟时，顺治皇帝把一切全都想明白了，他豁然解脱，自言自语：“朕不能守情，朕可以殉情。”

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4 13:01:00

八

经过360多年的岁月变迁，经过战争、土匪和文革的破坏，肃王坟的松林被砍伐殆尽，建筑物被拆毁，地宫被盗挖，石碑也被砸烂了，历史遗迹已经很难找到了，只有架松小学中的架松二字，是在沿用古代名称。如今，这里已是现代化的城市社区，高楼大厦林立，服务设施齐全，日夜歌舞升平，人民安居乐业。几乎没有人知道“两只乌龟”的故事了，只有一位名叫白四的老人还依稀记得一点点。

白四老人的祖先是肃王坟的守坟人，白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肃王坟附近的架松村。

满族学者定宜庄老师在《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中记述有一段她与白四老人的对话。

白四：石碑上的字一边是满文，一边是汉文。碑亭里有俩石碑，一雄一雌。

定宜庄：我不懂这一雄一雌是怎么个意思？
白四：雄雌就是公母啊，公的、母的。
定宜庄：碑怎么还有公母啊？
白四：就是做的样式不一样啊。就是立的碑，一大一小，具体写的什么字我也不认识，都是肃王的东西。

冯其利《清代王爷坟》记载：“肃王坟碑楼内，立驮龙碑两通。”

石碑被砸烂后，小毕小细获得解放。小毕小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京郊原有许多“海子”，“海子”早都枯干了。海枯石烂了，小毕小细变心了吗，也没人知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小毕小细是死是活，更没人知道。

斗转星移，人非物换。现在，这里叫做：北京市朝阳区潘家园东里。

正是：

神龟受命驮贞珉，金石告儆后来人。

天堂敞开这页窗，地狱虚掩那扇门。

入关十圣无昏君，举头三尺有冤魂。

历史由来活见鬼，海桑陵谷架松村。

（感谢《两只蝴蝶》的作者，感谢网络笑话《海龟翻身》的作者。）

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5 20:46:00

丘吉尔说：历史是由一个一个活见鬼的事件组成的。

杏花村 · 发表于 2011-5-4 20:34:00

太有意思了！

江詝尚 · 发表于 2011-5-5 07:30:00

谢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5-5 20:45:4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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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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