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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殷夫人任兆凤大嫂2008年3月12日在北京东方医院病逝,3月15日在东郊平房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我和大嫂见了最后一面。去年冬天她患病住院前,说是康殷要出书画集,编辑要个年表,叫我给写,一连几天我到大嫂家去;前后改了三次,才定稿。她认为挺好,我以为不好;该列上的遮盖过去了;所以我注明任兆凤授意。
* Y5 u1 _; G4 p& V! { ?$ M& j! q 6月10日是康殷忌日,虽然已经9年,旧时音容常在脑际萦回,去年和大嫂一起编他的年表时,像天天和他在一起。他生平最大憾事,是画粮票,不仅造成三年缧绁之灾,而且累及后来的生活、亲属、家人,直至身后的今日,仍有议论。大嫂和别的亲属,对此也讳莫如深。我向大嫂说了我的看法;她说:你这么看,别人不会呀!年表里只好遮遮掩掩。而在他死后不久出版的《康殷传》里,涉及那几年的事,就简直是乱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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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12月2日,新华社记者杨建业在《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康殷应当被录用”的文章就披露过康殷的这段往事;大家为尊者讳,少有提及。
! C; ]( u* D( B, n3 D1 R6 F 对于此事倘换个角度看:一个艺术家,不去创作,却耗时间精力去画只能买米面的票证,一张伪造的粮票,和一件艺术品,哪个更有价值;只要不是智商过低,都会有正常的评估。高智商的康殷为什么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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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场供应极为丰富的今天,人们很难想象当年匮乏的境况。50年代统购统销后,粮食计划供应,按户口、按月发粮票。北京的标准,坐办公室的一月32市斤,体力劳动的最高60市斤,家庭妇女28.5市斤。依年龄大小少年儿童分几个等级。有单位的,提出申请可另外补助粮票;没单位,则只能干啃28.5市斤了。1960年下半年以前,北京饭馆吃饭、购买食品,都不要粮票。粮食不够吃,可以买馒头、大饼,或是下顿馆子,不难解决。下半年开始要粮票,光有钱买不到吃的了。这一规定一直实行到改革开放。在北京自买吃食要粮票以后,供应越来越不好,所有不收粮票的吃食,市场上不见了。小酒馆儿,不喝酒不卖菜了;食油、肉类早就按票供应,也有时拿票白跑,没货!鸡蛋之类则要医生证明(产妇、重病号)才能买;家家除了粮食本,还有副食本,用以买麻酱、豆制品、粉丝,和凭本供应的其他东西。街上零食没了。糖豆、瓜子、花生一切入口物绝迹。街上有买东西的立刻就排长队,不问前边卖什么。大冬天的,白水、色素、糖精冻的冰糕也排队抢。商场的食品柜台,擦拭得一尘不染,光亮照人;售货员袖手而坐,没东西卖。粮食按人定量,各不相同;家庭中为吃多吃少有发生矛盾的,也有为照顾老弱假装吃饱的。填饱肚子是每天的头等大事。后来街上有了“伊拉克蜜枣”,几乎是唯一的入口物。1962年开始有“高级糖果”、“高级糕点”,饭馆也有“高级”的了。价钱当然也是“高级”了。一斤水果糖,升为高级,就要十几元钱。其时普通工人月薪四五十元。当年物质普遍短缺,入口物尤其缺。营养不良和肠胃得不到胀饱的快感,许多人饭前大量饮水,胃胀起来再吃食物,求得片刻舒服。不少人得浮肿病。上班时,车间主任站在门口,放一个小凳,进车间的工人,把一只脚踏在凳上,拉起裤脚,主任伸手用食指按一下脚面以上部位,一个坑儿下去,不是很快起来;一摆手:休息!不再需要医生证明;工资照发,每天还发一调羹熟黄豆粉的营养品。稍后则提出“劳逸结合”的口号,订出新的劳动时间:重体力,每天劳动四小时;轻体力五小时。八小时工作制不变,余下时间学习、开会、讨论。结合报纸社论,领会精神,认清大好形势。就我生活的北京来说,1961年最难,1962年下半年就好多了。那时人总感到胃里是空的,油水少、副食蔬菜缺、零食没有。就我本人说,现在一顿饭一个馒头一碗粥,加点菜,饱了!1961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食堂改善伙食,打破定量,每人可买一斤肉包子,二两一个五个。过节还可买六两粮票的点心(一斤)。我坐在宿舍吃,竟然一顿全吃光了。现在想来都后怕,撑死怎办?人有生理上的营养需求,也有口腹快感的欲望:二者结合,“吃到口”,就成了难于抗拒的强烈的欲念。先贤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在前。
& i+ r; q( N) f |3 @' X, e9 X 当年情况如此。而康殷,关东大汉,食量、酒量皆可称豪;偏偏又没有单位,只能吃28.5斤的标准,还无处请求补助粮票。于是,黔驴技穷,以自己所长觅当时的所短,招致横祸,而直接持之使用的大嫂任兆凤,得到的是三年管制。先是画了一张100斤的,得手;粮食定点供应,只能在同一处使用。第一次误收后,岂能不报案?不留意?第二次还是100斤,“伸手必被抓”!现行犯任兆凤束手就擒,供认不讳;康殷判刑四年。本来他是被安排到黑龙江兴凯湖劳改的,行前家属接见,入狱前和出版社订有印行他的作品“文姬归汉”图,此时出版了。妻子带着刚印好的画来了。一旁监视的警察就问:“接见你带画儿干什么?”任兆凤答:“他的作品出版了;叫他看看。”此举,却使他留在北京。“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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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当年的情形,虽然饥饿是根本,但康殷犯下过错,必要惩处;言出法随,才能保证政策的实行。对他的处分是正确的。不然,默许乱来,社会秩序无法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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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殷只是要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不是想制造混乱,不是要套购大量粮食,囤积居奇,但没有按政府的规定做,没有安分;用了不当手段多买口粮,领刑,不冤。可毕竟与其他刑事犯罪不同,在人品、道德、为人处事上无关宏旨。本毋庸有何讳忌,有人以此鄙薄康殷,窃以为失当,欠公允。
$ v( \, p& l2 J% P& X, s 特殊年代,特殊处境,特殊案例,世人也当特殊待之。
6 T8 K; y' ]1 X/ z% { 在“康殷年表”里没能列出,是康夫人忌讳提及;我曾以上述想法劝说,不通,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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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殷在北京第一监狱服刑,期间参加些美术设计的工作,在监狱京剧团做过编剧,和同在服刑的、原光明日报社编辑杨重野合写过京剧剧本。1968年他曾向我说过他编过《清风寨》和《紫金锤》两部戏。(《紫金锤》收入“忆大康”一书)据我所知,当年监狱里曾安排有所长的知识分子服刑人员从事文化产业,我接触过一位姓策的蒙古族人,白种人长相,肤白、高大、黄发、碧眼、隆鼻。一口老北京话。他是蒙古王公的后人,世居京城。曾是广播电台的法语播音员,在第一监狱服刑时在翻译组。据他说各语种什么人才都有,文史哲、理工,什么书都译。以“安波”的名字出版刊行。他说版权页印着:译者安波,就是监狱出的。
8 a* X' x+ A( f+ O- v$ t6 I# m 康殷刑满,按其时的政策必须留厂就业,他到了北京北郊的北苑(农场)美工组,组长是何燕明,成员还有江荧、今鸣、金道明等十几人。对外承揽美工设计,“文革”前美工组撤销,人员调到德胜门外的新都暖气机械厂,康殷在技术股描图。“文革”后先被禁闭,后送“小院”。(名叫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实际是劳改队里的严管队;关押小院,不劳动,学习、反省、坦白交代)出小院后,到铸工车间磨砂轮;直到1969年冬战备疏散,被送到河北邢台平乡东尹村插队务农,开始古文字研究。70年代初期,潜回北京,寄食姚家井父母家中;改革开放后回香山自己家。在“迎春早待中兴年”的期盼中,开始了他“向老逢辰”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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