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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拿李贵子,你怎么还敢出来啊?”父亲法小的朋友李贵到家里来串门,刚一进屋,父亲就开玩笑地说。 & Y K0 U+ f$ K0 i& t3 d- h% H1 [6 q
李贵笑着答道:“没事,我这带着家伙呢。”边说还把手里拿的木工用的刨子在手里晃了晃,放到桌子上,刨子是父亲向他借用的。
2 A; C/ [' U9 Q文革初期,街上到处张贴着一则通缉令,被通缉的人是一个名字叫李贵子的人。不管是电线杆还是墙上一张张油印传单随处可见,引来许多人的围观。上面印着:反革命分子李贵子被革命群众揪出来后潜逃了,正通缉捉拿,姓名、出身、年龄,特征云云。因为通缉令在当时很新鲜加上名字又好记,所以大家印象都很深刻。父亲就和几乎同名的老朋友开起了玩笑。
' S) r3 s' j Z “去,给你伯伯沏茶去。”父亲向我吩咐道。 3 {! b% q0 }4 m( v4 B9 e
“怎么着,还是大碗茶。”李贵调侃的说。
) m7 E- Z2 h- w8 f“不瞒你说还是高末。这玩意儿有味儿,还禁沏。” 8 e# x# b4 ^& j1 _' p+ Y* [
“今儿个尝尝这个。”李贵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纸包“同事给了点花茶,我包了点儿。用茶壶吧,嫂子也尝尝。”
1 s+ X( h9 M9 ~ A* f O“好,他伯伯。”母亲笑着答。
4 a3 \0 o/ ], J K4 x0 \按传下来的辈份,李贵比我爸小一辈儿和我同辈。为了交往上的方便。李贵曾对我父亲提议:“咱俩好,干脆就拉平吧。” $ Q: `; d2 x) D
“好啊!人们常说‘骡子大、马大值钱’,人辈儿大不值钱。咱们就以兄弟论了。” 父亲马上响应。从那时起我们就呼他为伯伯,两家交往甚密。
8 I- m' c7 W% d1 a “嘿,这孩子,壶嘴儿怎么冲着人啊?没规矩。”我刚把沏好茶的茶壶放到八仙桌上,父亲就冲我训斥。 " Z& ` j. g2 j
“孩子小不懂得,告诉他不就结了。”李贵打着圆场道。 + y9 b# n$ |6 ], ]# X2 g: f& I
从那以后我就牢牢记住了茶壶嘴儿不能冲着人。而且到哪里做客,看见壶嘴冲着人就习惯地伸手挪一下。 ! f. ]$ Y; O' [7 X0 F
6 [/ D% y! m t5 Y3 B& Z' }/ F“我说,二灯子知道吧?”李贵和父亲有的聊。 . X9 H W* G: l4 \( p
“知道,二灯子是个独生子,说起来和刘家还能攀上亲呢。怎么了?”父亲回应。
7 g4 E& v C1 ~# x% ?5 Q1 C) L李贵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
( a6 j, V( }* r) q2 O我和二灯子住的不远,所以知道些事还挺逗的。二灯子中学毕业了,也没找着什么营生,就拉一四轮小车捡烂纸帮衬家里。前几天,二灯子回来晚了,进门就嚷:“妈,我看见毛主席了。” , O6 S v- e8 @* R4 }
他妈一听有点意思,就问了:“是吗,看见毛主席了,好啊。在哪看见的?”
( S+ U" t/ [% o8 z“在马甸,毛主席视察农村,我正好看见,人山人海的,等人散了我一瞧,您猜怎么着?”
|* {: j. h+ K9 X他妈顺口搭音的问:“怎么啦?” - P, u, B- S% w3 d
“我的车没了,车丢了。”
7 R0 @8 M% M1 h$ P3 T6 H他妈怒了:“车丢了,车丢了明天怎么去捡破烂。没心没肺的东西!我说今个你怎么这么多话呢。” 7 \. v$ l5 c% y Z, }0 `3 y
——众人笑。
7 F' l8 b: B4 E+ O" l0 i李贵接着说道:第二天,二灯子只好先背了个口袋去了,还捡回半袋洗衣粉,回来后,就顺手放到了窗台上。讨好的对他妈说:我捡来点洗衣粉,您洗衣服用。
; `' d1 {. [. b3 c2 [9 r你知道二灯子他爹爱养金鱼。每天的任务就是起大早去捞鱼虫,然后换水伺候一大盆金鱼。你别说这鱼养的还真不含糊,人见人爱的。二灯子他爹没事就背着手欣赏着他的宠物。那天,想给鱼喂点儿鱼虫,就从窗台上拿抄子,不想一下把二灯子捡的洗衣粉带倒了,洗衣粉呼地洒进了鱼盆里,他爹赶紧又找来一个盆儿接满水,抓起鱼一条一条的涮,手忙脚乱地换水,可不管怎么折腾,没一会儿,几年来起早贪黑精心伺养的心爱之物,全都翻白死了。给他爹气得,跳着脚骂啊:“是谁他妈的把洗衣粉放在这儿的,啊?要了我的命喽 !”二灯子他妈赶紧说:“不是我。准是二灯子。二灯子—— 二灯子—— 你个挨千刀的,哪儿去了?”
0 X( L& d- S$ _+ f+ T0 P. V# V“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啊!气死我了……”他爹一屁股坐在了地下,从那茶饭不思,这不,头天还真死了。
/ i+ M4 k$ V' J% Z“还真没听说,可惜了。他爹可是倔老头啊。”父亲感慨道。
. M; A8 t+ x: }1 t& E“这活物可不能随便养啊,要是有个好歹的,人还真动心。”
W% H* Q" \: e- G5 L( e“可不是吗,我养的兔儿下的崽儿就让猫叼走了几只,不过,养这兔子就是为了搞点副业,小西天那边收兔儿。这不,和你借刨子做个好点的窝。你说这猫还真贼,半夜不知道从哪儿就钻进去了,等你发现了,它早叼着兔子跑了。你还不能伤它。”
# L1 _; j& e3 ~9 q5 u+ |“那是啊,猫是圣人的宠物,伤害可猫使不得啊。” , _3 Q6 r2 V# u! z) K* S8 `
“快,给你伯伯续水,光知道傻站在那儿,你倒听入了迷了。关好兔窝啦?”父亲又在培训我。 8 ]3 U1 K1 m% g1 i8 p
……
; K6 x* N: Y: k曾经有一段时间,父亲除了养兔,还迷恋上了唱样板戏,每天吃过晚饭,就会约来附近街坊许多人来我家里聚齐唱戏。有西后街的王子良——没成家也没正经职业,可京胡拉的非常好;东后街的沈驴头则担任鼓佬——小乐队指挥,晃动着驴头煞有介事地用木槌敲击打置于木架上,两面蒙以牛皮,形似腰鼓的小鼓;还有长着厚厚嘴唇姓罗,也打小锣的修鞋匠。还有几个能唱的,每天晚上“叮呤咣啷、咿咿呀呀”凑在一起还挺象那么回事的。李贵来串门时赶上过一、两回,听一会儿就告辞了,可能也是出于礼貌。看来,他对此不感兴趣,而后很少在这种聚会中再看见他。
P4 s7 m, T% e0 L我想那会儿唱样板戏和现在唱卡拉ok一样,上瘾。那一时期可能是父亲短暂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了。 - `2 f9 g$ `: m n
每次待人坐定后。照例王子良就会问上一句:谁先来啊?
* W7 r" u3 N( R. d. t大伙儿就会说,还是老伯吧。 # h4 B. G) f/ u4 _1 t" Z
父亲也不加客套就点头向沈驴头示意一下,驴头便心领神会的报出:“誓把反动派一扫光”。
8 U- n$ z# K8 Q7 N, A* f6 E! b说着抬手“叭、叭”在鼓帮上敲击两下,京胡就会清脆的拉响,鼓锣齐奏。大伙儿都知道我父亲最爱唱这段,也最熟悉这段。胡琴过门后,父亲挺胸昂首,笔直站着,用送报纸练就的嘹亮嗓音唱了起来: ( s3 l' N2 j! ^7 J8 B
“朔风吹,林涛吼,
/ y; W; \+ Y, B峡谷振荡,
$ y/ M- [ g6 y望飞雪漫天舞, ; P7 u9 \' a3 ?3 W
巍巍丛山披银装。 . c1 {5 h3 G& h: \0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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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把反动派一扫光。” $ g7 M3 S; O2 b/ _
“好。”唱完后众人会照例叫好。 ) y- L2 H- `+ H7 P2 v
有一天,父亲刚唱完,就走到小罗的身边,小罗正在摆弄手里的锣和槌儿。还以为父亲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抬起头直视着父亲。
% U# C( [, n$ z7 V5 Z" o% V- k没想到父亲小声对小罗道: q$ u6 L/ e6 F0 R/ Q/ _
“我说,有功夫你给我那两只圆口鞋修修。” 7 a9 Q. G8 e9 }* i# ~
小罗显然觉得不合时宜,先是一怔,接着“当”敲了一声锣,机敏地套用《红灯记》里鸠山的一段台词答道:“今天咱们只叙友情,不谈政治。”
& k: ~: U l4 i$ O+ c" |“哈哈,真有你的!活学活用。好,好,改日再说鞋的事。”
2 o2 }* t( T1 J! Q/ n- ^“别提鞋,提鞋影响情绪。” ) ^& L: q n2 C
接着小军,二福子,我也掺乎。 $ g' t8 u6 y/ c+ J6 Q8 f
每次二福子都会唱不上去。就会抱拳说:“高了,高了,起高了,调门高了,还得再低点。”在休息的间隙,大伙儿就相互聊一些新鲜事儿解闷。别看二福子唱戏嗓子不灵,讲笑话却幽默风趣。
! ?1 y% q5 J3 W: _+ x% ]9 f见大伙儿都爱听他摆乎,二福子就像扎了吗啡似的精神抖擞地侃侃而谈:话说街坊有一家姓艾。一个外号叫“奔儿妹”的瘦小枯干男孩,是艾家老三。为什么叫“奔儿妹”呢?
& e$ B- v# l2 g二福子稍作停顿了,抬眼环顾了一圈,颇有点说书人的味道。他见大伙儿都在聚精会神地等着他讲,他就接着说道: 9 s- g9 }; S0 l. Z
——就是因为他说话声像女孩儿;奔儿头又大,才得了这么个雅号。我碰到他,总爱和他逗着玩儿:“小艾,今天吃什么呀?”
% t6 Y( ]( O' Z% w他就会尖声细语地说:“窝——鸡头。”
' p. {. j. P1 M1 c“什么,够棒的,还吃鸡头呀?” " }; K: R+ F7 i8 b
“不细(是),细(是)窝——鸡——头。” 5 C0 }8 r. j. V, `
“哦!是窝头啊。”
) K3 ]4 |- ~, Y& e" O那年月,生活苦啊,家家饭桌上,哪个不是以尖尖的黄金塔为主啊!能够吃饱喽就算不错了,说实的,吃副食、吃零食那是做梦娶媳妇。 ) x2 Y! G6 S- F4 t! K) j1 A
窝头可是咱老百姓的本命食。家家都练出了一手蒸窝头的好本事,天天“一里九外。” / Q9 w. R2 o7 Z! R+ I& y& y
“什么叫一里九外啊?”有人不解的问。“你给说说。” 8 g1 q8 B! W2 w" ^3 a' O
二福子先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才又开言道:
0 V; u+ V, U- p( S, l w蒸窝头得一个手指在面团上往里捅眼儿,九个手指在外旋转。看见没?转着、转着窝头尖儿也出来了,窝头就成型了。二福子边说边比划,仿佛手里有实物。说着,手形一转,又变了,变成两手合抱,八个手指在外侧,二个手指在内侧,再一合拢。言道:这个动作用的就少了,这个动作叫:“八外二内”,这是在包饺子。这一年才用几回啊。 8 O- B" p. _# n) q7 o2 l! Y+ S
二福子一看大伙儿听得入迷,更来情绪了,接着说: 0 z4 H- ^" J4 i2 z( t
苦日子得算计着过,一大家子人得吃啊。说实的,家家把窝头蒸得都够水平。我们院儿一个老太太蒸完窝头说:“咱家蒸得窝头啊,也不知道怎那么甜。”老头儿赶紧帮腔道“跟搁了糖精似的。”老太太听着喜欢,可儿子却来了句,这窝头要再放点枣,那才真叫甜呢。只见老太太脸一沉,瞪眼怒道:“别做梦啦,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 S! V' X( ~5 B# c4 O
二福子一会儿学老头,一会儿学老太太,惟妙惟肖,逗得大伙儿都乐了。 4 y5 y) j j Y+ A2 ]
二福子见几位演奏的也爱听,就又聊上了奔儿妹: ' c0 e5 E# c+ G# i+ `& E( L- E
这奔儿妹有高的。那天,我看见奔儿妹到商店买东西,货架上有新到的梨干儿,奔儿妹眼馋了,就摸摸兜里还剩2分钱,对售货员道:“同记(志),您给我拿2分钱梨哥(干)。”售货员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奔儿妹又说:“同记,您给我拿2分钱梨哥。” ( Q- U- ?8 Y1 Q) M" s
售货员不耐烦地说:“2分钱不卖。”
9 c# M/ n U6 ^% V3 H; ?, o5 j“您就卖我吧!同记。” # t' g3 }% v- l" R8 s2 v
“2分钱没法卖,走吧。” % l/ I! r: J% `: [# x
“同记,您就给我抓一把。”
7 Y1 Y0 Y/ M7 e- C4 h/ p( X“2分钱还想抓一把。” 1 |& I9 g* i5 w4 `$ B0 C
“那您就给我抓一小把。”售货员实在是缠不过他就接过了2分钱,顺手捏了几块给他。奔儿妹放在嘴里一块,嚼着说:“呦!呦!就给这么点儿呀,我还不如买两块糖沏(吃)呢。” 6 K9 r1 T# Z; L. y! G
二福子绘声绘色的笑话引得大伙儿哄然大笑。 2 z5 [- L! f5 E2 @+ Q4 r/ }* n2 k% I
“得,咱们又改相声了。”小罗起身说,“咱们散了吧,老婶也该休息了。”众人就起身散了。 ' I- D- \3 d* U& S! P D
现在想想,真难为我妈啊!
7 ~' i' h( M' `6 Z7 N9 |" G- X/ N父亲几乎天天招一屋子人,乌烟瘴气的。就那么大点地方,耗得挺晚。母亲身体又不好,累了一天了,也不能躺下歇会儿,还要支应茶啊、水的。真不容易。为了我父亲的那么点爱好,从没表示出一点不满来,难得啊。 % o# V7 M5 m1 M+ [* X+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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