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1年初冬某天一个镜头：家，外屋左首一口盛水的大缸，缸盖上放着奶奶做饭的豆绿瓷盆，盆里是少的可怜的大米。煤球炉子上的大铁壶冒着袅袅的蒸汽。正午的阳光透过发黄的窗户纸，透过屋门的玻璃照射进来，微尘在光线上轻舞着，奶奶蜷缩在八仙桌的太师椅中，沉着脸打着盹儿，耷拉的双唇有节奏地吐着气，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褂中瘦弱的胸脯随之一起一伏…… 3 \# m& z/ W# S% K# ~/ R( s/ V
——父亲蹑手蹑脚地从里屋出来，清瘦白净的脸庞一双发亮的眼睛，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回头，抬起手，从绿瓷盆里捏了一撮生米放在嘴里嚼着，轻轻地推开屋门，推自行车的绿色背影…… $ }/ k# O- R0 b" f4 b- ? p3 p* z3 o
那是梦魇的年代，深秋的街上弥漫着萧杀寂寥的阴冷。勒进裤带而为寻找食物奔忙的生灵，三三两两像幽灵般软软的南来北往，连打招呼也是少气无力的敷衍。生命如亏电的玩具，缺少活力而迟缓。从蜗居的住所里常常传出为争夺生命基本权利的吵闹，饥饿到了一定的限度后，连亲情也变得微不足道了，夫妻反目，母女分灶，全家分斤掰两现象随处可见。饥饿的滋味使人们确信历史上有因天灾人祸人吃人的事实。
! u5 A! m( n3 o家里如果来了亲朋好友，蒸着的窝头的饭锅就不敢接了。维持生命的有限定量，使面子与肚子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对此让家庭主妇左右为难，伤透了脑筋。待硬着头皮送出客人，约半里地之遥，才敢心慌胆虚的客套一声：吃了饭再走啊…… 8 B( J0 J2 N, {& m5 R# t( }5 c7 O, |
礼仪之邦的子民呵，如此尴尬的境地也忘不了制造黑色幽默。
' `; e9 f9 F2 M: v3 A/ _- V3 g
2 _5 j, D: P) `6 z2 P0 }1 d0 F饥馑的年代，爷爷“无常”了，享年87岁。子女都嗟叹，如果生活好，能吃饱了，满足老人的需求，肯定还能多活几年。 " ~* M [9 ]8 k. D+ U0 e
老人晚上躺在床上饿的睡不着，喊奶奶要吃的情形，5岁左右的我还留有印象。 . ]) R9 `4 M0 f- k& ~, A8 ^
爷爷对奶奶道：“拿口干的来，我掖掖（老北京话，吃东西） 啊。” $ E( Q! h; J; y6 Y
奶奶就煞有介事地走过去，把盖在爷爷身上的被子用手掖掖。爷爷怒道：“谁让你掖被窝了，我饿啊，心里空，睡不着啊！” 8 y% k8 Q& j1 H+ e3 Q
奶奶伤心地说：“什么吃的有没有啊，清锅冷灶的，每天就那点猫食儿，吃的爪干毛净。谁不饿啊，今个老小子（指我父亲）还说饿得头晕呢。你说这可怎么好啊，这年头孩子大人都吃不饱，一个个跟饿狼似的。”
+ Z* F( C" M' @' X& w爷爷沉默了。奶奶哭了，老泪纵横。我惊恐地上前用手给奶奶抹眼泪，奶奶把我抱在了怀里……
5 ^5 _9 s& k+ @# Y; M) N7 C4 [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睁睁的挨饿；一个同样饥肠辘辘的善良的老太太为难着窄，谁之罪过呢？尽管如此，这对于生活在北京的人来讲还是万幸的，与此同时，中国整个大地上上演着怎样的人间惨剧啊！ ' v# y: f" \7 r
# Q: t6 f0 r2 O( T) w3 E
爷爷有一米八几的身量，大个威武，家教甚严，子女们在老人家面前极恭顺，连大气也不敢出，没有人敢不听话。老人刚强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却赶上——人人自顾不暇，个个饿得眼睛只认识饽饽的年月。
+ q3 L2 R( p) I @5 S: j爷爷出“埋体”时，正逢隆冬腊月，那时北京寒冷的冬季冷啊。清晨，拉开窗帘，玻璃上会冻上一层厚厚的冰花，那漂亮白色的自然的花纹层层叠叠，美不胜收，会让人想起像微缩的原始森林。
2 I/ E3 D& w. K. o& V8 l北风嗖嗖，大地都冻裂出口子，冻得来送埋体的人耳鼻通红，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色的哈气，只好把手揣在棉袄袖子里，在地上跺着脚取暖，肚子里缺食，人就更不抗冷。 0 R* h) v% k5 D$ h. z4 h' |5 }
“阿訇来了。” 有人报信说。
O% r% t" X/ W) r$ c“按塞俩目阿来苦目。”（主的安宁在您上）众人马上和阿訇一行人打着招呼问安。 : n9 f4 o+ ?1 o) e" c2 m
“吾阿来库闷塞俩木”（安宁也在您上）阿訇们回礼。 # c% C) |& \0 Y, \
阿訇与迎上前的伯伯们一一拿手，虔诚地同声念： ! g9 K {% q& Y) X% S O
“按拉混埋，算离阿俩，穆罕埋地印，吾阿俩，阿离穆罕埋地印。”（哎主哇，您慈悯穆罕默德和穆罕默德的眷属吧。）拿手和握手有些区别，穆斯林遇有重大事情时互相拿手。
7 K) t, }* z& Y: ?$ ?接着，有人领着伯伯们进屋打整“亡人”。屋外，阿訇向西双膝跪在一个垫子上开始念经，与此同时，宗族亲属家眷，孙男弟女、好友乡老（一同礼拜的穆民），穿孝的、戴礼拜帽的白花花的跪了一院子。阿訇抑扬顿挫的音调带着伤感、慈悯、苍凉、肃穆，触动着穆斯林内心深处的良知，使人沉静内省。 " V) M7 O. X& C! I* g6 n$ E- S
刘四巴人丁兴旺，生前人缘好，这一群饥肠辘辘来送埋体忙乎的人——那样困难时期，该怎么招待啊？老北京人可是好面子的。父辈们已经作古了，把如何应付了当时难题的答案也带走了，或许没有什么答案，什么面子？连肚子都顾不上，哪来的面子啊！
3 D5 {8 j/ L1 n只记得送完埋体后，我套在棉帽子上的孝帽子不翼而飞了。
- r4 Y- ]/ ?4 m2 {9 ?奶奶说，没什么，这是习俗，是别人拿走给小孩做介子用了，借老人的长寿。你巴巴心眼乜贴好，厚道疼人。过去在街上看见有“倒卧”（冻饿而死的流浪者），要是回民，就招呼人按回民风俗给埋喽。甭说一顶孝帽子了……
7 G, V. ?$ f5 d; n1 n+ N怎么知道是回民啊？要看留的胡子，回民留的胡子较齐，不留八字胡，看不准。就看下体，做没做损。（包皮有切口）
) V+ O$ p) f0 h$ p M, n* c6 I2 P2 n0 P2 B
仅刘四巴一个人成家后繁衍的后代——5男2女，16个孙子，12个孙女，5个外孙，2个外孙女，直系家族成员，我做了一个初步统计已近100余众。 $ X! p8 z3 _2 U, G1 X8 y6 P
据上辈人讲，刘姓家族祖籍是陕西西安小皮院人士，究竟是哪个朝代，哪一年，颠沛流离来到了北京定居下来已无据可考。只听说在我爷爷之前，京北马甸自家的坟地还有不少大小不一的祖坟，粗算起来这个家族成为北京人也有200年以上的历史了，只可惜没有什么记载和传说。（待续）
0 v* s3 k w; f. V) d6 I! U * F# o) P+ N1 H1 ]7 O& ^
（本系列作品均为原创，声明：转载时请以超链接形式标明文章原始出处和作者信息，请见谅！） | 
发表于 2010-11-10 10:28:00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0 18:39: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