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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半包儿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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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13: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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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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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姓孙,说起来这响当当的外号竟然跟了他多半辈子,大号反倒是让大家忘记,或是懒得叫了。幸好他本人并不坚决反对,当面称呼也不着恼,为了免却麻烦,这里也就隐去他的真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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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这外号上口、好记,其实也蛮有内容的。由于坊间流传过不少版本,一时半晌的说不清楚,原意大概是:孙先生给人用药不用一包,仅半包儿就足矣。什么药?还用问哪,总是砒霜、毒鼠强、六六粉、滴滴涕类的剧毒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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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个头高,膀实,走过来晃晃悠悠地像座小山儿,这话或许说得有点儿过,可那块头儿也就可想而知了。为啥不说黑铁塔呢,因为他肉皮儿细嫩,还挺白,故而老沙奶奶的那句台词儿送他不合适。按说常年室外作业,干得又是“力巴儿”活计,风打雨淋的应该黑得没样儿,可他就这么邪性,横是老天爷也拿他没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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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的嗓门高,却是又尖又细,像是从声带里憋足了猛地放出来,没听习惯的人基本就是一个承受不起,就好似时下流行却又唱得走劲了的原声态演唱法,直刺进人的耳膜再灌到脑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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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说了,您忽悠老半天了,半包儿是干嘛的呢?他其实就是房管所的一瓦匠,而且不是纯牌的,是由壮工转过来,时瓦时壮的这么个人物。嗨,您说得这么热闹,撑死了不就一瓦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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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也对也不对,有道是别拿豆包儿不当干粮,别拿土鳖不当药材,虽说“侠之大者隐于市”这话跟半包儿完全不搭界,但他也真不是个简单人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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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的嘴是房管所出了名儿的,尖酸刻薄,骂人根本不用带脏字,千把号人里真要找个能递上牙的,怕是没有,到了名满江湖后,也就再没人不知好歹的要试巴试巴了。可有一宗,半包儿也不是逮谁骂谁,他骂的人大致总是那些有毛病的,大伙儿看着不顺眼的,或者是他觉着不地道的,包括大小头头脑脑的,他也全都不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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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这么块料应该人嫌狗不待劲(见),谁见谁烦吧?可您猜错了,半包儿的人缘还不赖,到哪儿都有伙子听众,就算是损人骂人时,那被骂的活靶子,面红耳赤,半天哼哧不出什么来,听热闹的人却会觉着挺过瘾。要是碰上半包心情好,天南地北地侃起大山来,活脱儿就像是在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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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的药也不是随随便便瞎抖落,一般来说还极为对症,这得归功于他捕捉信息的灵敏性,当然,这是时下的用语,过去的土话说是他耳朵根子长,脑瓜子灵便。上海解放前有类人叫“包打听”,半包儿大约就具备这种特质。最搞怪的是,就算所里的中上层头头们开会,与会的人还没回到班组,半包儿就已经得知了会议的一些重要内容,且不管好歹的开始当众妄加评说了。不知是不是大家伙给他瞎吹乎,反正是挺邪门的。如今再细细琢磨琢磨,恐怕只是伴随着夸大半包儿功力的神化和传说,因为那不符合逻辑,耳朵就算再长,他也不是“顺风耳”,信息再灵,他也不会使用电脑和手机,而且可怜的半包儿终其一生也未曾有幸使用过这些高科技的家伙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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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这么说,他只能算个消息灵通人士,加上点儿抗上意识,应该没资格享有半包儿这雅号了。可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最大的能耐也是最让领导头疼的本事,就是不论他到了哪个班组,过不了多久,那里就非闹成一锅粥不可,吵得像热窑,而且打的都是罗圈架,此刻的半包儿则像个老好人一般,或百般劝解,或冷眼旁观,似乎事情与他完全无干。这样的事儿多了,大家就开始意识到,起于秋萍之末的小风都是从半包儿嘴里刮出来的。再往后,调整班组时,哪个班长听说半包儿要分来,好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个的份量。时间长了,有些人形容半包儿时便会这么说:要真听他的,两口子也得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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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半包儿这种人您想想,在领导那儿能得烟儿抽吗?所以半包儿也真栽过大跟头,据说早年间他并不这么落魄,是个国家大建筑公司的正经工人,结果一个不留神,被拿下了,几年改造后,饭碗丢了,赶后来被房管所收容,只好再从临时工、小工做起。他呢,也能自我解嘲:“当壮工粮食定量高,能吃饱就行,谁叫咱饭量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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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回见半包儿,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当中,大夏天的正在打中歇儿,碰巧还在大街面上,住户老大妈给我们沏好了茶,和班组的师傅们围坐在树阴下正侃得热闹,大老远的半包儿打北边过来,腆胸叠肚,大步流星的,还稍有点儿晃,感觉像是横着膀子走路一般。再近前些,就有点儿招笑了,大脸盘子白白净净,却歪扣着一顶短沿草帽,洗得泛白的劳动布上衣半敞着怀,肩膀子上搭着条兰白条儿的手巾板儿,后腰上挂着块还算干净的灰兜子时不时地跟着行进步调敲击着后屁股,就像是助推器。整个人明显地挂着泥水匠的幌子,在大热天行人不多的街道上煞是惹眼,偏偏他还要走在马路牙子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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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组里的老师傅们都忙着打招呼,半包儿却站也没站,继续大步流星地赶路,脸上露出几分蛮有亲和力的微笑,嘴里说着:“老爷子有点儿不得(逮)劲儿,请了会子假…得,得嘞,有功夫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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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半包儿,老师傅们大多会告诫我们这些刚上班的青工,要注意保持距离,这绝对是好意,想必他们都吃过半包儿的亏。这也让我们对其自然存在一种戒备心理,起码觉得他不是能让人相信的好人。至于半包儿能公开的“劣迹”自然也有不少,比如他的历史问题,他缺德的嘴,他的“个”色,他的给人拴对儿系疙瘩,而最能埋汰他的就是他的性取向问题。这大约也应了那句老话: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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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瓜儿灵光,有把子力气,所以半包儿的瓦匠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碰上费手的硬活儿难活儿,领导们往往就想起了半包儿,他倒是敢于“担当”,不过嘴里绝对不能饶了派他活儿的人,片儿汤话自是少不了的。可真到干起来,他却也不惜力,对班组里女工、体质差的也会尽量照顾,这点好儿就连最会搬弄是非最嘴碎的老大姐们也没得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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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的是,有位小师弟离半包儿家住的不远,不知从啥时候起迷上了半包儿的京片子神技,特别是夏日晚间胡同里树阴下纳凉时,总要像个学童似的坐在半包儿小茶桌前听他神侃,慢慢地这也影响了我们一大帮子青工,自然而然,我们也就与半包儿走得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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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的家住在阜城门内锦什坊街北口不远的一条死胡同里,斜对面就是白塔寺,东首不远是后来经改造更名为“西来顺”的高台阶回民清真小饭馆,半包儿家虽不是回民,可大约自小儿清真小吃吃得多了,他对甜食、素食有种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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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接触多了,对半包儿的了解也就多了些,他好像也对我们这些青工有些特殊的好感,因为从没听说过有青工被他下了药儿,闹出事儿来,或挑唆着干过什么邪的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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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家门冷落,只有两口人,一位是他那做了鳏夫多年的老父亲,另一位就是四十郎当未曾婚娶过的童男子的他了,这在当时人丁兴旺,儿女们能排成台阶的人们眼中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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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到后来处得有些熟络了,半包儿也从未聊过他家的过去,班组里的老师傅们对此也是讳莫如深,一是大概说不太清楚,二是没人愿意为这惹下他。好在房管部门解放初就是个接纳八方神圣的“宝”地,老人儿们都有些鲜为人知的小秘密,也算作心照不宣了罢。但是从星星点点汇总来看,半包儿家大约是在旗,祖上不知传到谁手里有些纨绔便败了家,解放前在白塔寺庙会上可能也干过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还有些对半包儿有成见、有积怨,或者恨他的人,背后诋毁他的却是他不男不女有点儿两性人的身分,说他二尾(椅)子,假男人,是老公太监。真相如何,又好像谁也说不准,但半包没有胡子,没有喉结,汗毛浅,嗓门尖,包括以上对他描述中的种种异样特征却是真的。半包儿也很清楚别人背后会拿他的性问题说事儿,不过他不很在乎,即便偶遇尴尬之时他自能圆转话题或淡然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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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的记忆力超强,让人不得不佩服,神侃起来,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大到国策方针,小到柴米油盐,都能头头是道,有根有据,唯一缺憾的是文化层次低些,大多都要以世故人情揣度,不过这在那个不太重视文化知识的年代,就这样不把人侃晕也是不可能的。值得称道的是,半包儿不拘如何侃,从不讲黄段子,非要涉及到某某人物的“绯闻”,他只是一带而过,就算是听的人非得刨根问底儿,他也绝不细讲,只说是让人自个儿琢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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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包儿是个公认的大孝子,老父亲年事已高,头前儿还能给他做顿午饭,后手卧病在床,就只好由他侍候着,一日三餐,洗洗涮涮,接常不短的还要搀出屋或推出院儿,晒晒太阳过过风儿。这也就苦了半包儿了,见天中午都得吭哧哼哧地赶回家,给老父亲张罗中午饭。偶尔会有街坊邻居大妈大婶大妹子的帮他一把,给老头儿送口嚼果儿。好在半包儿的工资在当时还算不少,四级壮,六十二块四毛八,俩人花有富余。半包儿又不抽烟不喝酒,在家接常不短的泡点儿“高碎”倒也没多大开销。半包儿终其一生没骑过自行车,也根本就不会,无论多远都“”着,于是也能将省下的车马费揉到老父亲花销不大的药费中。但凡弄点儿“岔样”的吃食,半包儿绝忘不了给街坊邻居们送点儿意思意思,算是感谢大家伙的关心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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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我们同半包儿疏远了关系,好像是个运动中的小运动吧,上头给我们这些青工们打了招呼,不外乎是提高警惕,划清界限,不要受资产阶级和腐朽没落思潮的影响,大约也对半包儿进行了警示,其后我们便不再骑着破车,嘻嘻哈哈地赶到白塔寺对面的小死胡同里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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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我调动了工作,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对半包儿只能是极偶然地会想起,多数不过是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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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八十年代中期的一天,遇见位老同事,提起半包儿来,他告诉我,半包儿已经去世了,这让我大吃一惊。我不敢相信,他那么好的身板儿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同事说,他患的是癌症,其间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也没受什么大罪,而且半包儿的死是在老父亲走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当时让我们甚是感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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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再翻开这段记忆,依然很是感慨,半包儿只是个小人物,是数以百万计老北京人中的一分子,他活过,又走了,存在时让人没有多少感觉,离开了也没什么影响。无论活着时人们如何看他,是好,是坏,是风光,还是落魄,但他只是这世界、这生活中的一分子,他可能给人欢乐,可能给人悲伤,抑或他被人褒贬,或是他总在褒贬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过了,他活过了,他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哪怕是曾经的一部分。



“㧟”字显示不出来,只好补在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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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16: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那样的时代有过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曾经生活在那样的时代”。社会史。
 楼主| 发表于 2024-9-27 16:35:42 | 显示全部楼层
再看过来————
6 H& v5 N( p5 h; \$ S想起了半包儿,
8 R- G! J; L+ w3 J) {' \$ e) c& M忆起了潘老爷子,4 g: |! ?+ J/ k
不知怎的,竟十分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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