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石榴花开》

独自踏节拍

       英子好几天都没去二鹏家了，她怕见着二鹏。但她又总是隔着窗户紧紧地盯着二鹏住的北屋。那天二鹏他三姐插队去山西时，英子和二鹏一起去送，回来的路上，走到珠市口时，二鹏拉了英子的手。英子的心突突跳了两下，没让二鹏拉。但随即一种幸福的感觉伴着两朵红云堆在了她的脸上。从珠市口走到虎坊桥又走到骡马市大街，直到进了果子巷，她希望二鹏再拉她一次，这回她决不躲了，可是二鹏没再碰她的手。英子后悔死了。以前二鹏的姐姐们在家时，英子天天长在二鹏家，也经常和二鹏有说有笑。连二鹏他妈都说英子是他们家闺女。可二鹏的姐姐们一个个地都去插队了，现在这四合院里的年轻人就剩下她跟二鹏，一下子显得有点男生和女生的那个，再说二鹏他妈整天都在家，居委会开会都没她的份儿。要是再往二鹏家跑，别说他妈会说什么，就连她自己的妈也不能让啊。还不如插队去呢，都是她妈，为什么只生她一个，而偏偏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就不用去插队！搞的她现在孤家寡人，二鹏也不知道来找她。有时到中午，小院儿里静的象一潭死水。
       二鹏可不吝那个，他该吃吃，该玩儿玩儿，晃着一米八的个头儿出出进进，进进出出。其实他这么着就是为看见英子，可英子老不出来，弄的他也挺急。二鹏和英子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很喜欢。从前人多的时候，他们一块儿玩儿，觉得挺随意，这人都走了，他们反倒感觉了莫名的羞涩。那天二鹏想和英子拉手，英子躲开了。其实那会儿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姐姐们一个个地从身边走了，一走就好几千里，心里空落落的。没想到英子为这事儿连面儿都不露了。二鹏有点儿后悔，心里特惦记英子。他真盼着英子家有点儿什么事儿能叫他去帮忙。这院儿里就二鹏一个男子汉了，英子她爸和他爸在文革一开始就被下放了，所以英子她家的重活，有时侯他去搭把手。可英子哪知道他的心思，看着他进进出出的就来气，在屋里撅着嘴，她妈都不知怎么回事儿。
       好在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秋风乍起时，学校也开学了。英子和二鹏是一学校的，二鹏是高中68届的，比英子大两级。开学去报道的那天早上，两个人约好了似的，一块儿出的大门。到底是孩子，见着就笑了。走出胡同口儿俩人就挨在了一起。北京的秋天是那种蓝蓝的金色，空气如水晶般的纯净。米市大街已经热闹了起来，卖早点的拉板儿车的都赚着吆喝。他们顺着大街往南走。英子穿一件红色卡其布上衣，一条米黄色的裤子，二鹏穿一身藏蓝色制服，黑色冲富呢面的布鞋，有几个小子迎面过来，乜斜着眼睛看着英子小声地叫着：圈子！圈子！过后跟在后边儿喊：红不红火炼红，狂不狂看米黄！圈子！圈子！英子摸不着头脑，不知那几个人为什么冲她喊，二鹏说糟了，你这样的穿戴正好是女流氓的标志，“圈子”就是女流氓的意思。他们准是把你看成社会上混的了。英子一听，有点害怕，二鹏说甭怕，有我呢！你就只管往前走你的。其实二鹏心里也没底，他虽然个儿高，可那几个家伙人多，要真打起来不好对付。他硬着头皮保护着英子，谁知那哥儿几个看见英子还有个男的护着就更想找茬。他们冲着二鹏来了，说你丫是她什么人啊，找啐吧？二鹏说一边儿去！呦呵？想打架？！说着就冲上来仨，抱住了二鹏就打。英子一看，慌了神儿，想帮二鹏却插不上手，在一边又叫又喊的干着急。路上的行人看见打架都围过来看热闹。没一会儿二鹏就被打出了鼻血。英子在一边哭了。二鹏一看自己流血了，干脆豁出去了。他顺手拣起一块板儿砖就拍，一下子就给一小子的脑袋拍流血了。那几个同伙一看，有点害怕了，原本是想起哄玩儿，没想到碰上一不要命的，赶紧住了手，连连叫哥哥哥哥饶命饶命！搀起那个受伤的，跑了。英子拿出手绢儿替二鹏擦了鼻血。二鹏说回家千万别告诉我妈。
      这事儿以后，二鹏每天都和英子一起走，俩人的妈只当他俩一学校的也不在意。秋分的时候，他们真的把手拉在了一起。有一次在学校边儿上的小树林里拉着手说话，被英子的班主任夏老师看见了。夏老师瞪着眼睛把他们叫过来，说你们跟这儿干吗呢！耍流氓啊？！英子低下头。夏老师又怒视着二鹏吼：你！哪班的？英子忙抢过话说夏老师不关他的事儿。夏老师说闭嘴！谁问你了？！二鹏说老师我。。。没等他说完，夏老师就呵斥说我什么我？去！找你老师去！英子！你到办公室等我！英子和二鹏没挪地儿，夏老师大声呵斥说走啊！二鹏和英子相互看一眼，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小树林。那天英子被班主任留到晚上七点多，夏老师反复地重复着：你才多大？啊？躲到那种地方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说说让我怎么向学校交代！咱们班的名声都让你给毁了！。。。瞧你那媚样，原本就有老师看不惯你，成天价穿的那么艳，走哪儿哪儿不安宁，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办公室里别的老师都看着英子，那眼光象是在审视一个荡妇。二鹏就站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他从门缝里能看见夏老师，夏老师骂英子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盯着这个肥猪似的老女人，真想找一弹弓射一块石头过去，堵住她的嘴！终于她骂累了，让英子回家了。说回去一定要认真思考！写深刻的检查！不然这事儿没完！英子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二鹏替她擦了泪，拉起她的手，一起回家了。
       第二天，英子和二鹏都没去上课。他们约好了的。二鹏说反正去了也是挨克儿，不如在家倒清净点儿。英子说这样行不行啊？二鹏说甭怕！有我呢。俩人商量着，就在院儿里玩儿起来。这个四合院儿南屋和东屋是英子家的，北屋和西屋是二鹏家的。人说有钱不住东南房。可这两家英子家里条件更好些。她妈妈是个医生，爸爸在文化部工作。二鹏的妈妈是家庭妇女，爸爸是一个作家。家里三个姐姐一个他，共四个孩子。这个院儿是文化部的宿舍，条件不太好。除了东西南北房外，门道那儿还有一个厨房和一个旱厕，两家共用。东屋的北墙外有一水管，也是两家用。小院儿不大，但很干净。院儿中间种着一棵石榴树，树上开满了红艳艳的石榴花，树下还摆放着两口青花瓷鱼缸。鱼缸里游着几尾龙井和燕儿鱼。英子趴在鱼缸边看着那些灵动的鱼儿。今天她好羡慕这些鱼，金灿灿的，黑幽幽的，红彤彤的，游来游去，好看极了。二鹏那儿无聊的扒拉着煤球玩儿。英子的妈妈上班去了，二鹏的妈妈以为学校又放假了，她拿了四两油票买回点儿芝麻酱准备给俩孩子做烙饼吃。正忙着呢，夏老师带了几个戴红袖标的人走了进来，说英子你们家大人呢？英子吓了一跳，二鹏立马站起来，他妈从厨房走出来，一脸狐疑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夏老师怒目圆睁指指二鹏和英子说你问他们啊！学校为你们俩的事儿都开了锅了，你们倒好，这儿躲清净呢！二鹏他妈说老师您别生那么大的气，屋里坐坐，喝口水，到底什么事儿啊？夏老师当着大家的面又把昨天的事儿学了一遍，末了说：本来说让他们写份儿检查，我给说合说合，求学校原谅。嘿！这俩倒好，旷课！敢不来！学校正愁没典型批呢，这回算逮着了。你们俩，你，她指指二鹏，毕业班的。估计留北京没戏了，插队去吧。英子记过，留校查看。赶紧的，现在往学校走！校长那儿等你们呢。二鹏他妈见夏老师恶罗神似的，不愿意了。说不就拉个手吗？俩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天天都拉手，有什么呀！话一落音，在场的人都楞了。英子和二鹏一点没想到他妈会向着他俩。夏老师也没想到家长会如此这般。二鹏他妈接着说：你们想吃饼的，就坐下来，不想吃的就请便。这俩孩子得吃了饭才能走。夏老师气的一扬手说你们家长就这样护吧，明儿就给他们开除！说完带着人走了。院儿里静静的，谁都没再说话。石榴树枝轻轻的摇着，红艳艳的花朵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吃完了午饭，二鹏他妈让英子回她自己家了，把二鹏也叫进了屋。她说二鹏，你闯祸了。二鹏低下头，他妈说本来咱家剩你一个，不用插队了，这回怕是保不住了。不过妈早就想带你走了。二鹏抬起头来问去哪儿啊？他妈说去湖北，找你爸爸去。说着抚爱的看着二鹏，你长大了，也懂事儿了，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妈妈希望你能立志，将来象你爸爸一样有出息。二鹏说妈你真好。今天的事儿真对不起。妈妈说我理解你们，也别怪老师。咱们慢慢的收拾收拾，等你一毕业咱们就走。
       那天晚上，英子的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儿。没几天，她就给英子转学了。学校在她医院的附近，她们为方便，就在单位找房住下了。搬家那天，二鹏送英子到门口，两个人相互望着，什么也没说。直到英子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尽头，二鹏才收回了视线。
       两个月后，二鹏毕业了。学校强制他去内蒙插队。临上火车前，二鹏看见了英子！好久没见，英子出落的很漂亮，个子也长高了。你来送我？二鹏问。恩，英子点头。二鹏笑笑，下意识的去拉英子的手，英子也伸出手，但两个人又都避开了。灿烂的阳光下，英子的脸突然挂上了一抹红晕。站台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快开车的时候，二鹏冲英子笑笑，随着同学一起上了车。英子紧盯着他的背影，看见他挤进车厢，站在两排坐椅的中间，透过车厢内昏暗的光线，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深情的看着她。当列车徐徐启动时，一片呜咽声淹没了喧嚣的锣鼓，在模糊的视线里，他们同时挥动了双手。
 
                                                        独自踏节拍
                                                       2006年2月18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6-17 18:31:32编辑过]

南城居民

真是一篇好文章！有后文吗？期待着！

草长鹰飞

好文，好文！！努力努力呦！！！！

yilisha

好感人的故事!生长在那个年代的人真不知是谁主宰自己的命运?!

独自踏节拍

谢谢楼上同志们的鼓励！城南居民，您看着这地儿眼熟吧？

这地方离我很远了，但在记忆里越来越进！老喽。。

老猪871

情节的文字，我总想写，甚至还买了教科书，可到时一拿笔，文革的疾患，就流漏出来了------------整个一个大字报。

盼着看您的下文！！！

小仨儿

好久没因为“感情故事”哭了。

让我想起了《穆斯林葬礼》，同样是北京，同样是胡同。。

期待您的下文。

南城居民

QUOTE:

以下是引用独自踏节拍在2006-6-23 10:06:00的发言：

谢谢楼上同志们的鼓励！城南居民，您看着这地儿眼熟吧？

这地方离我很远了，但在记忆里越来越进！老喽。。

当然了，我是北京的后五届啊！

独自踏节拍

后五届：谢谢您把我带到这儿！握手，敬礼！

独自踏节拍

小仨儿，头像是你的照片吗？挺俊的。

南城居民

QUOTE:

以下是引用独自踏节拍在2006-6-23 18:29:45的发言：
后五届：谢谢您把我带到这儿！握手，敬礼！

希望你给这里带来更多更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