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 [% \: f/ N8 d% B4 q& { 《红色之旅》
0 m; c9 |' I) V; i66年,领袖挥巨手,小将们走南闯北进入了大串联新时代。精神加物质,领袖签出的是一路免费的车票。于是,人流汹涌,全国铁路大拥堵,抓革命,可把生产耽误了。敏感的记者发现,在通往城乡、圣地的路上有那么几支徒步行进的队伍。这一革命的新事物立刻被报道、被褒奖、被推广:既可缓解铁路干线的拥堵,又得以继续洪流滚滚同时还锻炼了小将们的革命意志。
0 r6 e2 R3 \1 J) D$ d一支支背负着行囊、背负着豪情的队伍,行进在路上——步行串联新阶段、蔚然成风。 " K) M7 O7 t4 j' p9 G f- Z
老人家好像没有说过大串联好类似的话,“两报一刊”的话一定代表了老人家的意思,且迈开双腿,走在新长征路上与“两万五”激荡出无限的联想,丰富了此行为的宏大意义。
: V" l" ^# z4 q【路漫漫】 * n/ _! E8 t8 P
我记得是新年刚过(?),一只“步串”的队伍走出了校门。天还没亮。 # {+ N9 j# C7 I5 {
这次意义充盈的行动,谁是发起者、谁是主持人、主要的策划者,单凭个人的记忆是追索不成了。我只能首先把自己排除,不是我。
* [, h; g' \1 a4 }“毛毛”曾问起父亲,“您在长征中发挥了什么作用?”老邓回答只三字“跟着走”。 9 m; R/ \' D) y3 [+ A
我跟在队伍中,树影婆娑的人定湖、过鼓楼、东直门内大街昏黄的灯光。天光大亮时走在了 郊外的大道上。
2 O d' P9 B* B* @% O0 V( D. U& G: i寒冬,一片肃杀。通往酒仙桥的马路。那里是公交线路的终点,对城里的孩子,这个地名远得如仙山琼阁,我门的足迹也就是达到过西郊那片皇家园林。酒仙桥再过去就算远郊。
2 |2 Q3 C7 ^$ F( w* X" L0 J% ~+ e京郊的路铺设的不错,柏油路,首善之地吗。路看来就是窄些,双向二车道,但富富裕裕的,拐过酒仙桥路段机动车就更少。
* y8 i, p' ?( R+ _5 X7 _( P林带随着马路蜿蜒,高耸的乔木下是排水的明沟和一丛丛落了叶的灌木。 A1 H% c2 e5 y0 \6 N9 v) O
这只队伍没有旗帜,红旗飘飘的那种,倒是每人的左臂缠着个红箍,上方是一行小字“首都。毛泽东思想”,下书三个大字”红卫兵”金黄色的。身着绿军装的没几个。这帮孩子家长戴领章帽徽的不多,而且12至14岁的少年尚未充分发育,穿上大人的衣服还不咣了咣当的,小辈的想时髦都时髦不起来,蓝、灰为主的衣裤,到是有几位斜跨深绿色的军用水壶,是不是仿的也难说。背后都是自己的铺盖卷,用绳子拦成四方。知道“路遥无轻载”的道理,我就捆了一床被子,到地儿上下两层,连铺带盖。
T' [* }- A5 f/ J3 ]5 \/ }这里不仅路面好,而且计量的清晰,一公里一石碑、200米一石桩,从东直门开始计数,想走错路都难,几个小时走下来,匡算一下,基本是一小时10华里的速度。这是一支没有指北针、没有手表、没有地图的队伍。 # w4 g) }) y, r$ e" e
路有多远,走起来才知道。开始时还有个队形,十几个人、两人一伍,后来成了一字长蛇。我们走得快的会在某一个里程碑处停下来等待拉下的队伍,他们走到跟前我们再启程,刚赶上来的抱怨:我们还没歇呢!
1 V# ^6 M" y6 s" ?马路对面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将扬着旗子迎过来,一水的黄军装,一看就是仿的,抖擞精神唱着歌,我们见到战友,扬手打开了招呼。可这友军出口伤人:瞅你们的德行,不像个队伍样,真给红卫兵丢脸!瞅你们那背包打的,颠在屁股后面跟大尾巴羊似的……。一通的奚落。真是旁观者清,原不以为,这回走了照面“货比货得扔”顿时自觉形秽,况且对方各个人高马大。
& `5 T: D& h# x这一路迎送了好几支队伍,我们打探关心的主题是还有多远啊? ) a) j2 R# k: Q' X8 U9 g# K
远郊的公路不再笔直,有时绕开前方的石山,不太高、不太大的那种。在一处山前我们费了思量,是继续沿公路前行,还是下了公路穿插田野超近路,这“近路”是否确实,确实没有把握,目力所及之处,路消失在山后。相信第一感觉,踏进了麦田。 4 J5 {& u4 s) K% s& o7 w! t
初冬的麦田,脚下干燥、松软,麦苗拱出地面绿得发黑,远看勉强有些绿意。旅途中的大雁在前面煽动着翅膀腾起,头顶有迟归的雁阵划破寂寥的长空。写到此,我甚至觉得我们出发的日期可能是在元旦之前的某一天,要么怎么会与雁南飞交织呢?
7 A5 ?( v% B" }; e大雁歇脚,可能还吞食麦种,地下留有禽类的脚印和斑驳的排泄物。
3 ]% |; A d; M* d我们未来踏上广阔天地的一处预演,大地如此苍茫,远方的林带切割了视野,我们蹒跚在旷野中,不记得都畅怀些什么。一曲曲的歌嚎出来。我本不喜唱歌,但面对着长空万里,形影相吊时,尽管三五小众,似也旁若无人,你我感同身受,你唱我唱,各唱各的调。我这破唱机连续播出了《共产党员好比种子》这首语录歌,这是前几日在学校看电视时刚学会的。这曲子嫁接了京剧曲牌的旋律,一唱就会,循环往复、行云流水。打发孤寂、驱散劳累。人在过度疲乏中,其实就没了聊天的兴致和精力,空喊口号,空耗体力,劳而无益。还是自娱自乐,自我调节、激励有效。 + ?2 u( _; E I, O" f/ x" a; |! J8 Z7 W
我们做了几次田野的穿插,有时是条捷径,有时也走了冤枉道,最终的结果是得不偿失:与走在大路上的队伍彻底失去了联系;从黑走到傍黑,十多个小时,按时间估计怎么也有个八九十里,但有效距离。才走了60多里,当日的傍晚我们不得不在顺义县城落脚。 % f- N- s4 |2 q
我们走到县城边上,有同学侯在那里,我们得知一批人没有停下来,继续赶路,留下的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动的。按照路牌的指引我们沿着县城边找到了设在县党校的“红卫兵接待站” $ Q$ C. I- l8 p% M
这支小队伍中有贡、赵、还有黄同学,上周五的餐桌上,黄同学忆起他当日也是在顺义滞留了一晚。
/ @. D" M; v- [% n2 [0 h# W- v次日起身不早,吃过早饭还逛了趟县城,就一条街,两边多商铺,但街的中段是隆起的,上坡、下坡。这是我走过的的第一个县城。
* N7 ^6 d3 J, s# Y原本计划一天的行程被分成两天来走。次日的征途在心里上轻松了许多,目标越来越明确、越来越接近目的地,迎面返程回京的队伍越来越多见,再不寂寞。
& o' C! z; T3 X" e冬季到了穷山僻壤处连日头都短。四下静悄悄,暗色中村庄在望,马路泛出了白光,几位掏出了家伙沿路脊中线浇出蛇行的曲线,唱出最后的山歌。
+ U; l4 o X8 b, V+ J/ y( Y3 T$ W【焦庄户】 2 }+ e% b% e7 b/ y; O) G
红军长征时历尽千难万险,遭遇围追堵截,且战且退,哪黑哪住店。某一日毛在截获的旧报纸上发现国军正在围剿刘志丹的消息,就是它了——兵进陕北。
3 y" r1 O% F: S* F6 [) I此番红色之旅为何不往南、不往北,南北都有可歌可泣的纪念地,却选择了东面120华里外的焦庄户,而不是西面工人阶级的发源地门头沟矿区。冥冥中谁给指了这条道?八成是《地道战》这部电影看多了,那时就觉得打小鬼子的高家庄就在那里,朝圣英雄去。 3 T, F9 o) n5 y* C
30年后我往北到了燕赵大地上的冉庄,这才是高家庄的原型,也是电影的拍摄地,地形、地貌,连村头挂大钟的那棵老树都在,可惜老树生命不再,被包裹、油漆得成了具木乃伊,立在村口,看着实在不舒服。
' F" L) H' g0 x ~. i" G进庄时,正是晚饭时节,炊烟升起,原来这是一处旺火之地,到此参观的人着实不少。 - y0 K7 a V' ^: ]" H! }
接待工作有序高效,不一会就号下了房子,是村民的院落,腾出了正房的西间让小将们住。吃的是集体食堂,挤挤插插的人,屉上、锅中窝头白菜汤之类,饭后还领回满满一筐玉米芯,算是当晚烧炕的燃料,睡热炕也是头一遭。 ' M9 ~4 s: z0 o* ` E
当晚还在庄内寻到了先期到达的同学们,会师街巷中,他们早先入地已经看过,兴致勃勃地和我们白活。有的打算明日跟着我们这拨再看一次。 + A$ k: |% [; W! ^( ~
次日天明,早饭后下去参观,队伍排得老长。地下设施比电影中的稍嫌简陋,地道低矮,要猫着腰行走,顶上安装了电灯,走着走着就有岔道,事前有过叮嘱,千万不要走上岔道,里面没有维修,坍塌的不在少数,指示牌标注“此处距**庄**里”“此处通往**家锅灶”。印象深刻的是一处地下“会议室”四个象腿般的泥柱子支撑了一处空间,人能直起腰来,面积坐上20人没问题。辗转到一街角处,在隐蔽的枪孔处窥测到外面阳光灿烂的街景。
/ N. _, M7 Z5 J% w没有多长时间就转回的到地面。有同学不过瘾,又排队转了一遭。 3 ?4 _; u: U* B2 e9 \
这次步行串联我们没进行什么革命活动,没有当“宣传队”也没当“播种机”倒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见识了早年淳朴的农村模样,于一帮少年之成长善莫大焉,可算作一次红色之旅的先驱。几十年后,反对公款消费,唯红色之旅网开一面。但革命传统没能继承。 0 O& e2 A# i1 L3 n; ?
我们是在参观结束的当日还是次日撤离的庄子,记不准了,但更大的可能是在次日。
% l4 C& a' D' D# c( B撤离的日子是周五的上午。我一早就催着大家尽早启程,只有早些出发,夜间才可能赶回学校,这样周六的中午就可以按时回家。
5 ?0 b V% S# a4 o" T都日上三竿了,可并不是都着急啊。有人还到供销社买了当地特产,密云小枣,半截小手指头大小、晾干的。大约是5毛钱一斤,很贵了。我忘了是不是我也买了一斤,至少我有过这种念头。 ) K/ z0 e5 Z, m$ h. Y3 o) Z
返程时,我的印象是合兵一处,一道开拔的。但那日黄同学的追忆是:早到一天的那批同学也早我们一天离去。如是,那个上午我们最后撤离的几位至少有贡、赵、黄、张。张是张林,我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他的那个崭新的军用水壶后来是背在了我的身上。 , `6 A6 F, S7 R, V
是不是当日就赶回学校,几位的认识不一,我是“坚持派”我主要是怕周六赶不回家不好交待,而且日行120里路,同学们不是也走下来了。 1 } j: H7 b3 b
大家走起来看,一站先往顺义。回程接受了教训没再走田野,沿着马路曲直。 * y2 u7 ?8 ]6 ?( ]6 w8 Y
没在田野也没了歌声。我心急腿快,走在前面,身后的几位半途上嘀咕出结果,定下来还是一分为二、在顺义中转。为此张同学把他的水壶献了出来,已灌满了水,供我们走夜路。
7 |" b! F A, X- v$ t4 C【夜沉沉】 % s' [9 `! a' |, ^$ h2 T) r
我好容易扯上贡同学(或是赵同学)和我作伴,疾步先行,计划当日赶回学校。夕阳西斜时我俩走到了顺义的城边上,贡同学说太累了,无论如何也不走了。我再三给他打气,他还是掉头离开了我,返回了县城。 ) M" D" N$ o. D, R e& b
在城边的一家小卖部,我买了一斤酥皮点心,出来,坐在路边的路碑上,望着落日的余晖,大嚼了起来,打开软木的瓶塞,仰脖灌下凉水。 9 C& x1 E2 C) L' Y+ t6 B5 [
多少年后,看到马致远的词“…… 古道 西风 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片悲凉,我眼前浮现起顺义城外漫天的夕阳。
" e5 h7 C: n$ }2 V' c再起身时天未大黑,远郊的这里人迹寥寥。
3 L' g, `6 R w# M9 r1 i* r平展展的路在脚下延伸,无月夜色中,唯有发亮的柏油路面,噼啪的脚步声伴着不算轻松的喘息,听着自己的心跳。 ) J; D: D$ w A3 }; i4 K: C% m/ }
远郊长途车在身边滑过,刹在前面的车站处,有人下车,“哐啷”又合上了车门,我想可有伴了,加快了脚步。下来的人往前走出几十米转向了通往村庄的小路。车灯和希望在远处消失,重又归于黑暗。我站在站台处,仔细辨认站牌上的站名,盘算着还有十几站路。
- H( x5 X, A' }' N) K! N人有多么的执著,就没有想到是不是蹬上公交车搭上一程,那就不成其为步行串联了。过了不久又有公交车过去,大概是末班车了,亮闪闪的车内没有多少乘客。永久的寂静下来,比形影相吊更过孤单,连个影子都没有。这条路上有电线杆子却没有一盏路灯。 1 U, G& Z8 o+ B! L0 K
起风了。电线在嘶叫着,丝丝缕缕,伴随着风的力量音频时高时低。风弱了下来,头上的线路嗡嗡哼着,像是低吟着什么曲子,这白日难得听到的“曲子”只在这夜深人静时才现身陪伴孤独的路人。
" u0 U0 g# d; [, `6 ?黑暗中没有恐惧,只是孤独,没有了同学相伴。没有想到危险,比如坏人,没有想到狼,怎么会有这些不好的东西。坏人就是那些走资派。
- j- U. d/ C/ C% N+ H, ^* [% N9 {- y6 u一个转弯,上了一个斜坡,在坡的尽头眼前突显一线光明。暗夜中的远方,长长的一条光带,那是机场路的光明,遥遥衔接到了北京城,朝着它走就能到家。
6 n. O3 l5 M1 N3 M# r3 `灯光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力量,那光明由远及近。终于走到灯火绚丽的大道上。这是天竺附近的机场大道。 5 u3 t. f z m
低温下没有汗水,光明中才想起喝水,找到一尺多高的路碑坐下,卸下斜跨的水壶,里面是悦耳的“咣了咣当”。我拔着壶塞,竟然纹丝不动,原来是被冻住了,我铆劲左晃右晃,仍不能得逞,不禁悲从心来。
! _+ S# [! h9 _$ E“行百里路,半九十”这光明大道上还有三四十里路。 , U8 p! G2 C3 M c
再启程时才感到双腿的酸痛,一瘸一拐的走了一段才恢复了正常。
0 X' C2 R/ D ^/ x& u) M人不再寂寞,有形影相吊。头上的低压水银灯隔50米一盏。走过去人影拉长了,陡然间它又变短,长长短短、循环往复中。 + u3 a" r6 |7 t: ]' P3 E; W0 j- L
到了午夜,零星车辆驶过,我斜跨左右的书包、水壶,后屁股上吊着个“绵羊尾巴”在清泠的光线下,我的瞌睡感越来越浓郁。脑袋昏昏沉沉,就想倒头睡下。身后挂着个行李卷哪,我在说服着自己:睡下吧。眼睛开始搜寻着路边灌木丛旁的明沟,那里有松软的落叶、背风。 + ]& d) V; ?5 e! m
那上眼皮止不住的下垂,竭力张开都觉得勉强。
: B; x% C; O! [) G1 K% K5 z我终于没有倒下。我看到了酒仙桥泊在终点站的长辫子电车,快到城区了。我鼓足了劲头,那脚步不必加快,它几经实现了“机械化”。 # ?7 v7 U$ t# j" J ]
眼前就到了东直门,黑黢黢的城墙立在那里。过来一辆自行车,一位穿着工作服的青工,可能看不过我的惨样,开口和我搭话。我最后说要去德胜门,他说搭你一段吧,是同一个方向。 + I5 s% k* f( ^6 p
我吃力的攀上了他的后车架。他摇摇晃晃的蹬起。 : u+ l1 }# U' S: \ h6 T- x+ Y
一条贴着老城墙的路。越走越觉得陌生,我问前面是德胜门吗?“是安定门”我说我去德胜门外关厢,他说他就到安定门,怎么去关厢就不知道了。我慌忙要求下车。夜半三更迷了路我都没地问去。谢过师傅我掉头回走,曾近在眼前的东直门又远在了他方,欲哭无泪啊。 : k+ T4 [ u& D, q) ~
终又走在了昏黄温暖的东直门内大街上。转过鼓楼,看到了六铺炕附近的那座不大的石塔,穿过黑黢黢的人定湖,我急切地扑向学校的大门,砰砰的筛响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