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北京

草长鹰飞

 

 

    天儿真热了，远处塔楼被晒脱了的墙皮时不时落一块儿，玻璃水混着砼屑流下来到半截改了想变回砂子的主意，一层覆一层流成裙子摆一—冰棍儿一般溶化。街树瞧起来很无助，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倒插的火柴头随了离她不远的那棵扫帚苗去。街上跑的汽车都摇紧了玻璃开足了空调，一辆车就是一个在路上跑的小火炉，炉膛儿里暂时的凉爽令开车人还不至于急着找河——把车一下子开到水里去。

    什刹海、玉渊潭的水日似一日见少——没开锅好么秧儿的就没了。水里的鱼虾担惊受怕，为此开过了几次大会并取得初步统一：咬咬牙，各人都破费点儿，攒起一些钱财出代表往龙宫里送送，打探打探新消息，算算这辈子还能不能赶上雨。不太热的水老煮着，青虾和螃蟹的皮早就粉红颇有往熟橘子上靠的意思。泥鳅觉着虾米们一次一次往水面上蹦着过风儿有点瞎掰，空气比水还热，一凉一热激着易患感冒不说，桑拿远不是这么个洗法。老鳖毕竟沉稳得多，脑袋缩腔子里侧耳听着自己背上“啪啪”裂璺，并且打好了主意，倘若有幸闯过这关不死，有人问起来，就拿自己又报班上学且学的是甲骨文搪塞。蛤蟆要不是叫哑了嗓子这时候咋也得“举”出来说上几句，是的，是“举”而不是“跳”——早就跳不起来了，粗腿上那两块漂亮的肌肉已被上调到舌头帮舌头学狗散热，什么好看歹看，熬过去再正名吧。水蜗牛此时成了最幸福的人，吐了黏液把门一关——有房子总比满世界打油飞没着落强！房奴怎么啦？房奴比没房子的主儿多着一层防护，还完了房款再贷个空调装上你试试，甭算升值和往外租，自己个儿独门独院不是透着舒坦？孑孓们一弓一弓游花样泳的雅致都变成了咒骂，各自找石头缝水草窠儿糗着，时运让大头儿朝了下，早不来晚不来，非就赶上这么个汤锅似的闷屉，逃逃不了，藏没处藏！甭给我机会，倘命大蹦出这活地狱，叮，没的说，死命叮，筛子、秤砣都不放过。

    蚂蚱们练足了掘地功夫，早瞧不见影儿。傻笨的蚯蚓想钻出地皮儿瞅个究竟，刚一露头，“忽的”一下子焦了半截儿，底下半截拼命往土里拽，把贴地的部位憋得死粗——市面上叫唤着卖冬虫夏草的多起来。

    猫比开春儿闹得还欢，仨一群俩一伙商量着往冰岛移民。支持和反对的各成一派，支持的坚持认为先凉快了是大事儿，反对的认定冰岛的旅鼠隔几年集体自杀一回先解决口粮问题再走比较实际。支持的捩开皮袄闪出晒红的膀子帮助说理，反对的焦毛儿下的瘪肚皮拍得山响击节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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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懒得搭理他们。脑袋贴地闭着眼喘，舌头歪吐嘴外。找一块儿阴凉儿不容易，核计着假若头顶这棵树再着了，该直接撞墙结束这烦人的一生演出还是蔫头耷拉脑匍匐奔丧再试试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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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一丝风，飞翔成了奢侈——连苍蝇都爬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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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煎饼车到处都是，没人要，胡同口有，河里也不少。车带晒化了，只剩下个变了形的秃圈儿闪着光仰头干转。摊煎饼的并没丢了手艺，变了方式改看井盖。隔不远儿一个的井盖儿跟前都有一个摊煎饼的看着。早上七点钟，马路上的井盖一齐冒火，烧得化了的沥青滋滋冒黑烟。七点半，够得着的沥青全部烧光，黑烟没了，井盖上凹凸的花纹也没了，平光光的井盖成了煎饼铛。摊煎饼的人守一个只管收钱，谁想吃，自己从家带鸡蛋磕了摊，他们管这个叫煎饼DIY。

    洒水车成了香饽饽，原先滋谁一身水都要挨骂，现在相反，不滋谁身上谁骂司机和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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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姑娘上街打着伞，不过打不了多久伞布就会被晒碎，急匆匆赶路谁也不能老抬头盯着，于是城市里又多了一景儿——时髦的姑娘撑伞梃儿。

    殡仪馆热闹起来，人们蜂拥着往里挤。有人甚至诈死为了占一个冷冻尸首的冰抽屉。这种事情发生多起，以至政府不得不出台应急预案——死亡要有医院、街道、派出所、区县和仵作五级证明才能确认，且尽可能当时死当时抬到太阳地儿呆足俩钟头——火化，为此那些倡导绿色生活的明星们赤膊上阵大力宣传，有消息说成龙大哥为此拍了宣传片贡献了整整一条左胳膊——眼瞧自己伸在阳光底下的胳膊慢慢冒烟成灰，成龙大哥面带微笑很自信地说：“低碳生活，我要节能百分之三十！”好多天了，没见报纸辟谣，想来这回兴许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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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调脱销，冷饮脱销，干了好多年的井也脱销。

    电力告急，饮水告急，天气形势预报员话竭殉职来不及招考也告急。

    市政府忧心忡忡。

    鉴于此生死存亡之际，有智者振臂一呼出台了一个重要文件——取消“崇文”、“宣武”两区番号，原有辖地并入东、西城，从今儿往后统以东、西城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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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计一出大城如沐甘霖——北京城从头到脚凉了下来。  

颐和吴老

有趣儿、有理！

人在江湖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