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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r5 J* n+ }% e$ g 每天的日子都得过,好过也是过歹过也是过。 ( k/ b; |0 m3 P$ J- x" F5 q
虽说时不常的也有点小悲伤,只当佐料,我并不真当回子事。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花生——装到一个口袋里的带皮儿花生——太阳出来,我摸一个剥开,双仁儿就是俩半天儿,仨仁儿呢,这一天总会有点子喜事儿被我撞见。倘碰见一个坏的没法入嘴,我也不是特别沮丧,下雨天摔跟头再正常不过,骂街遮羞脸儿不忒好。谁也没有定规我的袋子里是好花生一个烂的不准有,倘发霉出芽的都瞅不见,那我就要埋怨老天爷——凭什么没个衬兑,吃不着苦的涩的,我满心欢喜期待的明天全是一个味儿,没风没浪的,人生岂不是变成了装饭碗里平搁在桌子上的一滩水——耗干了拉倒?天底下的坏花生不能全装袋子里留给一个人吃,别人的悲剧是能让人落泪,眼泪泡着心,你吃什么还能满滋满味儿?世界的奇妙在于花搭着来,甜和苦不能让一个人占全,穿插着,苦中有甜,甜尽了苦在街口等座儿。 2 X D3 X8 Q) z4 l" B
仅就个人来说,霉花生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儿。剥开一个长了毛,又剥开一个发了芽儿,这样总令人泄气。可你还得剥,既然太阳照常升起明天适时来临,躲不开。你须知道,袋子里的花生全是你的,换袋子的可能基本没有——打你们家老太太那儿就不乐意。 * P# [2 t7 |) A! e
人生真像走路,逛景儿有点小起伏才好,坡上坡下花草不一样,高兴呢,闻会儿;不高兴吹吹口哨飘过。谁也甭拿明天咂法子。总讲究一帆风顺前程似锦,我问你,假若明天一准儿比今天强,越来越高,你想没想过越高越冷,越冷越要呵手颠碎步,抛开心静天岸阔不讲,总颠碎步的人生是不是比旁人更容易散架?前途平坦如镜是人生之期待不假,可当真如镜,镜子面上行走,打滑,摔的跟头不是更多?
' L+ {6 o1 {7 Q0 p& ~ 玉渊潭里捞苲草的马二跟我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不大好跳出来直接反对,他的话中似乎有一定道理;可我也不打算叫好儿赞成,我觉着井拔手擀面光浇麻酱没黄瓜丝——略微还缺着点儿什么。直到某一天吃三奶奶烙的饼,聆听过三奶奶关于烙饼与人生的那一番破解之后,我的胆子大起来。我觉着再碰到马二,我一定先吸足口气,抢过马二手里的叉子,把他嘴角总耷拉着似抽非抽湿半截的烟屁股撅了扔地下蹍一脚,然后再跟他讲理——假若他那天脾气好得菩萨一般没生揍我的法心。 1 J$ J7 y; V4 s3 `4 d: F. Y0 f
三奶奶说人生就像烙饼,该搁油搁油该撒盐撒盐,想暄腾层数多点呢,勤揉多饧,慢擀常翻,火总得点着,大喽可不行。心急吃不了热豆包,你以为绕着走就能吃上热烙饼啦?不成,急不慌张的儿子是乌焦巴弓。火候,活着讲究个火候。心里饿不是,你得绷着,谁不饿?把心里那点儿饿劲儿抻开喽慢慢抖落,越抖落韧劲越小,越抖落越松软,瞧见没有,都变成簸面那就成啦!围着饿劲儿转腰子,想着一步登天,那天要是都那么好登,上去还有个什么意思?谁都知道热烙饼卷酱肉好吃,可你的眼光不能就放到卷和吃这一骨节儿上,那就是一骨节儿——烧锅烙饼的一骨节儿。饿鬼都是那样——着急忙慌地烙,胡裹乱卷着塞,八成饱以后才想起咂摸滋味,手里的烙饼呢,剩个秃尾巴老李,想着扭回头再烙,灶下的火头儿就一点儿星亮儿——多半辈子过去了,还想着暖炕热灶,哼,连舀子水都烧不开喽! 9 E# A, w/ T! z
缝鞋的叶雪村不那么认为。虽然那天他也吃了三奶奶的免费烙饼并诚心诚意为三奶奶修好了跑榫儿摇晃的八仙桌。
, E/ h6 o/ U/ r D( W 叶雪村的日子全在人的下半截,他觉着盯着裤腿下的脚满可以看透世界。至于裤腿儿里插着的人除了脚的大小胖瘦之外,全一样。人应当怎么活着,叶雪村看来挺简单,就像他摊子跟前给主顾坐等的小马扎,有人坐呢打开,没人坐合上不碍事地方一靠。不显山露水儿,有事儿干还不忒累。 6 P4 n) X3 F9 R: P
卖水果的小赵说起话来一针见血不像卖水果而像在卖肉。他说,人呐,就是一石榴,人手一个甭争甭抢,打记事起这石榴就算熟啦。你乐意一粒一粒儿抠着吃呢,日子长着点还总有股子甜追着。觉着大把嚼起来过瘾,你就掰开了往嘴里磕着倒。倒是倒,事先想好,批发的哪儿有工夫给你细挑,一粒两粒酸苦保不齐毁了一嘴甜汁,那你就得忍着,吃法儿,自己个儿定的规矩,怨谁!?
" ~. }3 I' y5 b" C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拼命想这些事,效仿古人不睡觉,央求缝鞋的叶雪村使他那个机器用砂纸给我拼了一方枕巾。想枕在砂纸上的自己不一定睡得着。趁着睡不着,我可以抱着头想想人生。但这“科学”不太管用,我还是吃完饭就急着找床,一两回甚至来不及走到床边儿过道里就打开了呼噜。醒来后我当然懊悔——不管三奶奶们是否笑话我。为此我极其认真的反省,并且拽住一切认识的人帮我想招儿找辙。
/ s! ]7 |! D3 P 马二从耳朵上揪下晾着的半截烟,打了两三次火儿使劲点,深吸,吐出一个大烟团,烟团里有烟梗子、唾沫和很无奈的碎石子,颇像个出膛的炮弹。小炮弹掉在地上弹了几弹没炸,我等着他发话。从桃花将开不开,一直等到桃子熟透坠地,小桃苗儿从腐烂的桃子中探出脑袋四下踅摸,除了接长不短儿蹦一个小炮弹“噔儿”“噔儿”打我脚边跳过响着往水里去,我没讨到一句像样的话。 8 b' o. ^; z$ c4 U; k7 f
叶雪村倒是乐意帮我改,穷则变,我听了一阵子他的,把枕巾裁小做成鞋垫垫鞋里。我尽可能的慢走,每迈一步都暗自发狠重踏,俩白天外捎带上一早晨,我的两个脚掌就开了花儿,白给大夫送不少钱。 & r3 f( B, Y, t* D5 K
三奶奶去医院看我,大夫一熊,能说会道的三奶奶成了龛上的佛爷坐转椅——三百六十度转悠就是找不着那一炷真香。 3 i+ w/ M5 R( P. `* A
为了得一个明白前途挑费不少,似乎懂了点儿啥又似乎白忙乎一气。为此我特意拉晚儿蹭着拜会小赵,巴望商人撑着与生俱来的聪明拐,抽点时间帮我擦擦疑惑的玻璃。小赵没在摊位上,他媳妇哭得正欢。别人告诉我,小赵面临着吃官司正飞着四处托人,大概原因是怂恿罪——挨他摆摊儿的麻四听了他的话想大把吃姑娘——同时谈六个女朋友,生米做成熟饭甩了的那个,偏偏是个东北女子,恰巧该女子还有九个哥哥。麻四犟嘴一下子把自己摊子连同小命都犟了进去,九个哥哥正红了眼珠儿找麻四后头出主意的人,小赵运气不忒好,遇到了人生当中酸酸涩的那粒石榴籽儿。 5 x$ }1 n2 Q' r
第二天换完药从医院回来,天阴沉,仿如三奶奶烙饼的黑锅底,坐道边歇脚看蚂蚁搬家,瞅着瞅着,我闹明白了,外界的事物对一个人来讲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关键看你此时此地缺什么。 ' Z" z: o# y) \; R
缺什么补什么,就是它,缺什么补什么!!
8 ?& G: j; F9 l9 z2 e3 c 比如说我现而今腿脚不利落,闹了点离死很远离难受很近的小病儿,我去医院,跟大夫说:您瞧大夫,我是老主顾,自打一记事儿我就没断了往咱这儿跑照顾咱家生意,凭这个,打点折呗!?医生当时就翻了白眼兼翻了车:我没让你来,没求你来,有病是你自找的,瞧病打折~~~谁的后台?谁的势力?谁的指使?谁定的规矩?凭什么??
0 n, ?7 \+ M9 m 好说好道的商量一下子变成了撞山墙掉檐子弄了一脑袋灰,我气不忿,于是见人就劝道,保养好你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少上,尽可能不上医院去,那地界不是人待的。花钱受罪不说,连带着挨数落还不打折,这世界上没有花钱买不是的地方,要是非找,医院头一名! 9 w. M( C3 \# x, F3 a% d3 V
那些蚂蚁仿佛也参透了我的心思,住了手脚歪着头瞧了我好大半天,然后四散着爬开去。 ; K6 _2 A$ Z) b" n) ?! V( R
昨天,就在昨天我在二环路上堵着,一个蚂蚁爬上了我的车窗死命敲玻璃大声喊着塞给我一张传单——铜版纸,很漂亮的单页,上面写满了幸福人生的几大要素,比马斯洛的五大需求简单易懂不绕脖子。简单说来,俩字:健康。为了怕我记不住,画了括弧,特意强调健康是指人的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以及内心里的纯净简单安泰守愚,不是,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旧南京。 2 ^, U$ P1 O" U$ o( Z7 G( J
你要是也被蚂蚁们塞了传单,千万好好看看,再好好过过脑子,别如那些售楼广告一样接了随手一丢。开花儿当然是花样人生的一个追求,可你要是病病怏怏,风一吹就倒,这花如何开?假使苦挣巴拽开了,好看的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