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管吸烟叫“抽烟”。记得小时候,母亲多次叮嘱过,长大了茶可以喝,烟酒不能沾。现在想想,真是违背了母亲的意愿,我是既抽烟又喝酒就是不爱喝茶,平时有白开水就能对付。有人说学抽烟的时候是因为遇到了愁事儿,喝酒也如是,这么说有点儿矫情了。烟是苦的,酒是辣的,到了嗓子眼儿就是没有肉下去的顺溜;再说了,孩子闹脾气,作父母的都是给块儿糖吃,没见过给根儿烟抽的。初学这两样儿的人大都是出于好奇,起哄架秧子者居多,不过等学会了抽烟喝酒,有了这两口儿嗜好,倒是有抽烟解闷儿,借酒浇愁一说。 9 ]- K" I3 c4 r2 N" N, F% Z
9 C7 C! f, z. I 我是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学会抽烟的。当时政府给安置知青的村子都拨了建房款,可直到我离村回城的时候,这知青宿舍只盖了三间,村里用大部分钱盖了大队部,我们进村后就一直住在社员家里。记得刚进村那天,房东把我们哥儿领到他家里,进了屋刚一落脚,他就给端过来一个大铜盘子,盘子里都是碎烟叶儿,我们哥几个没见过这阵势,当时都傻了。接着,他就给我们上了“接受贫下中再教育”的第一课,怎么卷“大炮”。这活儿说来有点技术含量,先得把纸条对角折一下,为的是让纸上有个槽儿,然后把烟叶儿均匀地撒在槽儿里,大概占纸条的四分之三,将纸的一边向里卷起,包住烟叶儿;然后腾出手来,将四分之一没有烟叶儿的纸条捻起,“大炮”就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儿越卷越紧,等觉得差不多了,把“炮口”用舌头舔舔封好,最后再把纸捻儿掐去。这个技术流程其实很简单,卷过几只“大炮”就熟练了。 : w+ [! ]& q0 U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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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烟用的纸五花八门,但以薄厚适中为宜。报纸不是不成,但那上面印的字儿总让人心里膈应,再说上面保不齐就有伟人的照片,一不留神给卷上燎了,那就是罪过;况且那会儿谁家也不订报,村里就小学校和大队部有两份儿报纸。好一点儿的是家里孩子们用过的作业本,虽说带着铅笔字儿,可好歹比较薄。再好点儿的是大字报纸,这纸够薄也干净,一张大字报纸能裁成不少卷烟纸,不过老百姓不容易弄到。最好的是小铺儿卖的卷烟纸,论本儿,好像是五分钱一本儿两百张。当时烟卷儿在当地人眼里还算是奢侈品,不为办事儿,没什么人买烟卷儿抽,家里预备盒儿烟,也是为了招待客人的。有一次我去一户人家儿,本家儿从墙上的镜框后面拿出盒烟来,让了我一根儿,那烟抽起来有股子霉味儿,一打听,说还是头年大小子搞对象(女方家人到男方家进行实地考察)的时候抽剩下的。那会儿村里的小铺还把整盒儿的烟拆开了零卖,有的人家儿来了客人,就打发孩子去买几根儿。 3 K# T" Z7 E: u3 {8 a1 c
W& h* x% X5 d7 k! {0 v 知青们还是爱抽烟卷儿,这玩意儿抽起来一是方便,二是不呛嗓子,三是透着有“面儿”。可自打学会了抽烟,不长时间就都改抽“大炮”了,不是自己个儿抽不起烟,而是管不起。您想啊,跟社员们一块儿下地干活儿,中间儿“抽袋”的时候,人家都卷“大炮”,抽烟袋,你掏出来盒烟来,就忍心自己个儿独闷儿了?怎么也得给大家伙儿散散吧,可架不住人多啊,一盒儿烟没准儿就得散光喽。这阵势逼得你不能不学机灵,上工卷“大炮”,回到家才抽烟卷儿。说起烟卷儿,当时最常抽的是两毛三的“北海”、两毛八的“八达岭”、再好点儿的有三毛二的“红叶”和三毛四的“香山”,这些牌子都是北京卷烟厂出的。那会儿有句民谣叫“一级干部抽牡丹,二级干部抽香山,工人阶级是二毛三,贫下中农‘大炮’卷得欢。”有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在村里小铺能买到的烟只有两毛钱的“工农”。记得有一回上集,赶上公社的供销社刚到的“北海”,还没往货架子摆,就让那天赶集的知青们一抢而光。 , Z- B9 _3 K- d* f2 g+ C7 ]
/ p1 w, N2 b( J* ^( ]' ~% } 知青抽烟卷儿也能抽出笑话儿。有一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在屋里打扑克,等身上的烟都抽光了的时候,才发现都十点多了,小铺已经关门,谁跟女掌柜的都没交情,叫门肯定是没戏,大伙儿就只好拿烟叶子对付着。这个时候,有个哥们儿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来,拿出根儿烟,说了句“就剩下一根儿了,不让各位了”,说完就把烟盒儿一攥,扔到墙角去了,大伙儿谁也没在意。过了一个钟头,这哥们儿下了炕奔墙角儿,捡起那烟盒儿,从里面又拿出来一根儿烟,笑着说其实这里面还剩下了一根儿,这回就招得大伙儿都骂他,说你小子忒鸡贼了。等局散了的时候,这小子又到墙角那儿去,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根儿烟来,这一下把好几个人招了过去,有那眼疾手快的,一把把烟盒抢在手里,撕开一看,空空如也,敢情大伙儿全让这小子给涮了!据他说这是他哥哥教给他的,他哥哥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就遇到过这路事儿,这里面的技巧是攥烟盒的时候要顺着攥,这样烟卷儿虽然被攥扁了,可不会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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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人抽的烟叶儿有的是自己个儿种的,也有的是在集上买的,与商店卖的烟卷儿不同,烟叶儿没有添加的香料,抽起来不闹痰,可比烟卷儿劲儿大。有一次我同屋住的“四眼儿”从城里带回来一包烟叶儿,说是正经儿八百的关东烟。我试着卷过一个,那烟的劲儿不是一般的大,吸进去撞嗓子眼儿,就好像喉结那地方挨了人家一拳。有一天村里开社员大会,传达中央的文件,当时开这种会是按出工算,给记工分儿的,所以到的人多,坐了满满一院子。可人虽到了,谁也没着耳朵听书记怀忠在前面白话什么,都聚在一块儿抽烟聊天。“四眼儿”刚掏出盛烟叶儿的铁盒,就被村里一个叫国成的小伙子看见了,他说要蹭一袋抽。“四眼儿”说这烟是关东烟,劲儿大,你恐怕抽不了;国成说他就好抽劲儿大的,说话间就把烟卷好了。为了显派能抽劲儿大的烟,他把烟点着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说了句这烟的劲儿也就那么回事儿。可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不言语了,再呆了没两分钟,他那脸儿变得煞白,本来是靠着墙角坐在一块砖头上,这会儿合着眼,后背顺着墙一个劲儿地往下出溜儿。当时有明白人就说,这是抽烟抽“醉”了,得赶快给他灌凉水,等一碗凉水灌了下去十来分钟,他打出俩嗝儿来,这才算还了阳。据国成后来说,打那口烟下去之后,他就开始觉得天旋地转的,胸口那地方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儿来,后来打出来的嗝都带着一股子烟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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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着,在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下,我学会了抽烟,而且这一抽就是三十多年,当然了,我抽得不多,三天才抽一盒儿,不过我正琢磨着戒了呢,说这话有十来年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