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的祭肉,任凭谁也得是基本靠想了:近300年每天一口猪一天也不中断的老汤哪儿淘换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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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门“进克食”记 1 t8 E q0 ]4 n* |. m
--唐鲁孙一
/ F' i9 B) |& @! w8 B' V3 d 自从清社既厔﹐民国肇建﹐溥儀留住在那個黃圈圈儿所谓紫禁城里,一直到冯 玉详逼宫,差不多将近十来年。在这十多年里,帝制虽废,可是逢到岁时令节,万 寿庆典,元旦朝贺,宫廷仪注,一仍照旧,只是具体而微罢了。 # A* p3 W. R) l* p0 W" ~
清朝有一种武职官叫侍卫,分御前侍卫、乾清门卫,是专司警蹕扈从的。宣统 没出宫之前,虽然侍卫编制缩小,可是驻守在神武门的禁卫军,仍然有四五十号人。 当时禁卫军由一位姓毓叫朗轩的统领着,其人瘦小干枯,嘴唇上长着几根七上八下 的狗蝇胡子,谈吐风趣隽永,而且颇得开玩笑的真诋,善于搂骂。所以毓爷三教九 流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有,大家都管他叫四爷而不名,其实人家排行在二,根本不是 行四,因为毓爷不但音容笑貌跟七侠五义里的翻江鼠蒋平,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的,就是对人处世急功好义的劲儿跟蒋四爷也不差分毫,所以大家都称呼他四爷。 所谓四爷者,蒋四爷也。他从二爷降级为四爷,也居之不疑,而且引以为荣,由此 可见咱们四爷有多四海啦。
* q# O2 ~9 P8 ?1 `! a. o 四爷整天是离不开鼻烟的,时常夸赞自己鼻关耐力特强,就是闻一鼻子白胡椒 粉也不会打喷嚏。有一次恰跟毓四爷同席,正赶上三伏天,笔者身带有一瓶快剂阿 莫尼亚精,是预防中暑用的。四爷平素虽然经得多见得广,大概这路洋玩意儿,还 没见识过,于是掏出瓶来跟四爷开开玩笑,赌个小东。如果四爷闻了以后,毫无感 觉,笔者在东兴楼输酒一桌,四爷输了请笔者吃一顿紫禁城的祭肉。谁知阿莫尼亚 是由窍及脑,跟鼻烟仅仅刺激鼻子的性质两样,他一嗅之下,不仅喷嚏连天打个不 停,而且涕泗交流,闹了个红头涨脸只有认输。
+ f% e' Z3 Q r" F 散席之后,我也就把这件事忘啦。有一天刚吃完饭,毓四爷忽然大驾光临,敢 情是特践前约请吃祭肉来的。吃祭肉有件新鲜事儿,除非跟侍卫们有交情,等闲人 是吃不到的,于是跟他进了神武门。在顺贞门外,坐北朝南有一排高台阶屋子,就 是禁卫军办公室(后来故宫博物院拍卖丸散膏丹皮货疋头茶叶绣货的仓库就设在那 儿) ,因为当值分白晚班的关系,屋里朝南有一排大炕,有苏拉(宫中杂役) 伺候茶水,炕桌摆有细瓷茶壶茶碗,炕上两头矮条柜上放这盖瓷缸,里头放满了大 小八件(北方点心铺做的甜点心) 大花生糖炒栗子一类甜食。轮值的侍卫人员大 约有十多位,最有趣的是大家洗完脸之后,每位都有一支京八寸的旱烟袋,怀里都 揣着一支鼻烟壶。当时虽然香烟已经极为普遍,可是这群侍卫老爷们,就没有一位 带着洋烟卷儿的,好在笔者一向是抽惯了烟斗的,大家拿出烟袋一趴嗒,倒也显得 很合群。山南海北一通瞎聊,不知不觉就是二更天,侍卫老爷都换上短装,有的绑 上袖箭,有的揣起二人夺(匕首) ,每人还有个手枪一把,四人一拨,出去巡逻。 工作很认真,还真象回事。没出去的人,有的和衣打盹,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灯下 看书。刚一交四更,巡逻人等就都陆续回来,各屋苏拉就送来面汤嗽口水,请老爷 进克食了(满州话进餐吃祭肉都叫进克食) .等大家嗽洗完毕,天也不过是蒙蒙亮, 苏拉用托盘送进来的餐具,是每位中型暖盅一只,酱褐色手纸,切成豆腐干大小, 一寸多厚一搭。笔者心里想,吃祭肉用这些小块手纸干嘛呀,恐怕露怯,所以也没 敢问。一会儿工夫,苏拉拈来一只大紫铜壶,外头罩着厚布套,壶里是滚开浓郁膏 腴的白肉汤,一个竹边铜丝小漏斗,说了句请爷加滷子,笔者弄不清该怎么办,幸 亏毓四怕我受窘,急忙把漏斗加在我的暖盅上,肉汤从漏斗冲到盅里,立刻成了一 盅上好的酱汁,另外后面有碰着钱笸箩的苏拉,毓四从银包里拿出四个大铜板往笸 箩里一扔,说两份四个。那位仁兄立刻拿出两把带木的解手刀,往炕桌上一放,又 挨桌收钱送刀子去了。这个时候有人喊肥,有人偏喊瘦,此起彼落,非常热闹。跟 着有一位矮老头儿,捧着一长大托盘进来,每桌放下两大盘白煮肉,另外还有几个 发面荷叶卷子,肉片有手巴掌大小,有肥有瘦,薄到可以跟北平冬天卖羊头肉媲美, 真是凝脂玉润,其薄如纸。白肉蘸酱汁,夹在卷子里吃,甘腴适口,肥而不腻。那 比沙锅居的白肉要高明多啦。据毓四说:清太祖当年还没进关践位大统的时候,跟 明朝兵将在老哈河一带展开拉锯战,有一次中计被围,清太祖混入乱军之中,突围 落荒而走,明军兵将紧紧追赶,太祖看见远处有一茅草棚子隐隐露出灯光,等走到 近处一看,原料是一双鬓发如霜老头老奶奶,正在推磨子榨豆浆准备早市呢。一看 太祖英姿飒爽,气度轩昂,也猜出是员逃将,于是指了指石磨后头的草垛子,太祖 就藏在草垛子里啦。等追兵来到,两位老人家一味装聋作哑,结果指点追兵朝相反 方向追下,太祖才幸免于难。后来追念两老救命之恩,可是黑夜仓卒之间,记不清 是哪个村落,又忘了两老姓名,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继承大统,就在神武门里,顺 贞门外盖了一座小庙供奉那两位老人家。因为是万历年间的事,所以就说是供的万 历妈妈。全国的庵观寺院,除了家庙都由出家人当住持,只要这座小庙是由大内御 花园真武殿值年太监兼管。每天用一只全猪烧香上供。别瞧这座庙不大,不论什么 禁屠大斋日子,可是给万历妈妈上供的猪,永远是供应不误。后来皇室经费虽然极 端困窘,这个祭典仍然没废,直到宣统出宫,那位万历妈妈才断绝了香火供应。每 天早晨,还要给万历妈妈供一遍香茶,沏茶也是用玉泉山运来的御用泉水。提起玉 泉山的水,也还有段小掌故。不知是清朝哪一年代开始,帝后饮用的茶水,都是每 天从玉泉山运来的。凡是在北平久住的人,只要常去清华燕京,或是逛逛西山颐和 园,总会碰上一辆骡车拉着一只大水柜,车上还插着一面小黄旗,缓缓而行。那是 宫廷专用水车,从玉泉山把泉水运进宫去供应内廷使用的。一天两趟,风雨无缺。 水车一进神武门,可得先给万历妈妈庙里留下一提樑子水,好沏茶上供,这壶剩下 的水可也就归侍卫老爷们早茶享用了。 . U1 ]+ N$ }( A8 D
民国二十年左右故宫博物院分三路正式开放,凭票参观。有一次笔者同朋友参 观西路,还看见这座奇特的小庙,已经是古苔夹径,兀立在残阳蔓草间呢。
% q; x v& y) A0 i, _ 至于吃祭肉何以不准蘸酱油,不准用筷子要用解手刀,毓四可就说不出所以然 了。后来笔者在天津跟息候金梁同席,这位金少保说,万历妈妈当年是开豆腐坊的, 忌用豆类制品上供,酱油是豆类酿造而成,所以也在禁用之列。金老昔年在乾清门 也当过值,彼时吃胙肉还都是淡食,大家看着祭肉皱眉头,白古撕裂的肉,谁也没 法下咽。后来有一位苏拉,脑筋特别转得快,他把草纸浸在高酱油里吸饱在阴制, 吃肉是把酱油草纸用高汤一冲,有酱油之用,而无酱油之名,大家既不违背祖制, 又可免于淡食之苦,岂不一举两得。从此大伙儿才免于淡食。按照满洲的习俗,凡 是郊天释奠,享用祭品一律都用刀子,所以吃万历妈妈祭肉,也是舍筷子而不用。 大陆变色,谈到吃胙肉,早已成为历史名词,不过偶然在此间四川馆吃到大片的蒜 泥白肉的时候,又不禁引起思古之情了。 酱油纸是干这个用的(颜色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