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c" A* ~3 O: e2 |
我是知青----男人也得生孩子
8 x% M4 n1 B7 V. t& X/ W2 ~+ I
/ u* n- D9 h% u4 i$ c
\9 T5 K6 }# b: ^+ E; e" [7 N4 U 儿子结婚了。我在婚礼上,也发了一回言,有这样一段话: “朱津京的名字,大家一看一听就知道是北京和天津的孩子,确实如此。但他最早的名字,叫朱寒,因为他是出生在东北黑龙江边一个叫九团九连的地方。出生的日子是3月20号。在北京已经是春意盎然,可在东北,那可是冰天雪地,棒打不走的时刻。为了祭奠这个日子,在我们知青编写的《北大荒不能忘记》这本书里,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做《男人也得生孩子》,记述了这个故事。 # J$ f3 ^3 q0 L
作为知青的孩子,肯定会受着上辈人生活坎坷经历的影响,我们即使返城,生活还是没有能够融汇到城市的标准之中,所以孩子的成长,自然也就多了这种坎坷经历的成分,而这种坎坷的磨难,我想也是我们作为父母,不得已而为之所赠与孩子的别样资产吧”。 4 @2 O7 t$ m! {4 L$ t9 W3 Z: Z
我回到酒桌上,不单是我的同辈人知青战友,就连很多孩子的老师同学,都说这几句话有意思有感情。的确,我本来是想多说几句,但孩子说,您可别忆苦思甜,到时候一扇情,有人激动地痛哭流涕,怎么收场,所以我就点到而止了。 : Z F( o# C1 k& P, W9 s
婚礼过后,我还得和一些朋友来答谢。说是答谢,也就是找个由头,再侃侃山,就又说到了知青这个话题。说了很多事情,最后说到我个人。虽然不无溢美之情,但我觉得还是比较贴近我的品性:一是做事认真,凡事要想做,就坚持去做,而不是考虑过多的其他因素(也许有话外之音,但我没听出来)一是,从来没把岁数作为障碍,作为知青这一代人,好像从来没有因为脸面上的事情,而影响对自己想学想做的事情。其实做事认真,也就是说,这些人爱钻牛角尖,爱较劲。虽然年龄到了该看透世界的岁数,但还是驴性不改;而第二句话,我觉着比较受用,我这个人,也许是知青的经历所决定,所以觉得我们在某些知识方面的欠缺,不是我们自身的原因,而应该归结于社会,归结于时代。我们如果不赶上文化革命浩劫,没有上山下乡,那么说不定,现今道貌岸然把持牛耳的还指不定是谁呢?所以,我现在仍想上学求知,这没有什么可见不得人的,我觉着是我们知青这代人的个性,只要我们自己不怯阵,再过几十年,知青也不会退出历史舞台。有些人总是希望我们会忘记一些事,但我绝不会,虽然不是因为我记得“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而是,心灵上的创伤绝不会因时间而消逝。知青40年也好,华诞60年也好,改革开放30年也好,甚至再过多少年,即使熬到我去了阴间,也要不时的托梦给那些应该得到报应的造孽者。 3 o8 \2 M; \& H {6 B; P
前两天,我们黑龙江兵团九团聚会,这是返城回来的第二次。当我头天装台的时候,21世纪剧院的工作人员说:你们知青真行,说聚会,全国都能有人来参加,现在的人可不行,想办这样的事,简直是说梦。说的很直白,没有什么渲染。使我想起有句俚语说什么是铁哥们:扛过枪,过过江,下过乡,涉过黄。我们就是下过乡的那代人。世间有很多曾经被人误解,而后被翻案的阶级,阶层,如地富反坏右,三种人,5‘16分子,红卫兵,造反派,还有什么一时记不起来,这些人即使如今被翻了案,似乎很少有人说自己曾经是这些名目的受害者,但是知青这个名分,虽然是文革浩劫的产物,但是每每走到一个场合,我从来都认为我自己曾经是一个知青比任何人不差什么,走到哪里,这一点我从来也未遮掩过,有的战友说:我们无悔,因为我们是共和国的脊梁,我是半从半疑。我半悔,因为我之所以走上这条路,不是我作为一个人,自主选择的路,而无悔,则是既然上了这条路,那么怎么走下去,我自己是可以把握的;是脊梁,虽然口太正,但是我们知青可以和任何称只有他们自己才是脊梁的人论剑,但是,是不是共和国的,我觉得最好是中国,民族,的,那样,我心里还不至于有被人卖了,还帮人点钱的那种恶心。
% c9 @7 G" l9 j) p 我知道,知青,在世人心目中的位置,也就不用粉饰什么了,所以我也经常在想,我们这代知青核心品质是什么,我不断言别人,我个人的感觉就是“敢爱敢恨”。敢爱,是因为我们在青春世界观形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爱,才使我们能够生存活下来;而敢恨,虽然我是漂游在温饱线上,但大多数知青,不见的比我好到哪里,所以亲不亲,阶级分,光脚不怕穿鞋的,毛泽东思想即使不是万岁,而是万寿无疆了,那祖国的青山碧水,埋着的那些知青碎尸冤骨,将魂寄何方呢? 1 Z" k) k% p$ K, F
, ]4 {4 L. c( e- D& S) Y @0 L附件《男人也得生孩子》 7 V, o: e, q1 V! [( X6 v: [+ t
3 Y% ?. {8 a# Z1 j
. v$ s" n7 T: C5 y
男人也得生孩子 , c2 @ y' l9 e. G7 c
毋用赘言,兵团的生活相当艰苦,尽管如此,却并未使亚当夏娃望而怯步,随着年龄的长大,我与她接触了。
# h, T) P: Q, I1 Z& b, i# \6 s; G 本来,还残存着一丝返城的祈望,可是随着妊娠的出现,我们必须在这里结婚---扎根了。至今我们也不记得是哪年哪月哪日结的婚,只揣摩得出,是孩子出生1978年3月20日前的七、八个月吧。
2 G0 \' H+ i7 h: v& a8 y 婚礼在那个年代,无所谓举办了,在父老面前认个亲,就心里长草似的,惦念着回家---建巢筑窝了。 + G' l2 C* Q% j8 D% S
九连条件还是比较好的。结婚的知青基本都分了房子住,我的那一间,是在77年封冻之前匆匆完工的。在北大荒生活过的人都有这种起码的常识:房子盖完之后,至少要通风换气晾一年,否则,急着搬进去,地湿房潮,天冷屋寒住进去的人要受病的。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肚子里的儿子,已经躁动着,急于要看看这个世界了,儿大不由爹娘,只好住进来再说吧。
. ]4 {/ Q( m/ @6 \ 新苫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华主席的像。家徒四壁,一旦搬进去住,铺盖不用愁,从宿舍搬过来就行,吃喝毕竟也不用愁,吃什么也能撑饱肚子,愁的就是找烧的。我如同驴一般,割野草、捡树叶,一下班,从不回家,先得在村外转上一圈,总得找点烧的才肯回家,因为每天除了做饭烧火之外,我还得不停地烧,我得把已经泛水的墙壁熏干。我知道,不抓紧时间烧,等上了冻,屋里冷的滋味比屋外更难忍受,更何况,我儿子将怎样冲破这道难关呀! 0 r4 j% Z6 ]/ F; m4 d) r. \
当地的老职工,真是不错,吃了我们结婚的北京杂拌糖,抽完带过滤嘴的烟,就送来了各样的礼物。我现在依然牢记的是一句话:“先烧我家的柴禾吧,生娃要紧。”一是两只下蛋的母鸡,要知道,当年这就是唯一能够生钱的机器呀。我心中无限的感激,我可以用鸡蛋来滋补他娘俩了。 : J' R( W6 x1 v6 x
时光如梭,儿子马上就要降临了。3月20日的前两天,变天了,而且刮起了小烟炮。虽然,九连离团部仅有5里地,可谁敢让一个已经临盆的孕妇,在这种条件下,到五里之外的地方生孩子呢。反正连里的知青卫生员多少也接生过三、五个孩子,再加上有那些侠肝义胆的贫下中农大婶大嫂们,生孩子该不算什么难事吧.可真是当事者迷,她一说要生了,我当时就完全木了,像磨坊的驴,屋里屋外不知转什么,就是不敢坐下来,唯一还能明白的事,就是把灶上的大锅装满水,玩命的烧,一是为了接产时用水,二是为了再与冰冷之神乞讨一点温暖。(事后想起来,仅那两天就干掉了我家配给的近半年的柴禾)。 , R# ]. X. W1 `* \2 R
她在屋里哼哼,我在屋外不知所措,只能一趟一趟跑到卫生所,可卫生员见过世面:不要紧,多会见红了,再来叫我。等我再次跑回家,她只会哭,不能叫了。可我吓得连哭也不会了。当时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喊爹娘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念语录更是无济于事。于是我一次次想到了死,可又不敢我一个人去死,我一死,那就是一家三口的性命呀。我不知嘴里在抽噎着什么,只是反复的嘟囔:快了,快了,好了,好了。为了抵御恐怖,我当时唯一能够麻木自己的就是烧,玩命的往灶洞里塞柴禾,仿佛,这是唯一能够解除她娘俩痛苦的灵招妙术了。
7 F' a5 t* c. d$ t3 @6 m) D “我流血了”,听到这句话,我嗖的一声窜到了卫生员的家,天虽然不是很晚,但夜幕已经把这块土地掩盖的严严实实,几乎没有一丝光亮,我真怕卫生员家里没点灯,那,我只有去死了。还好,卫生员也是知青,她早已把仅有的器械消完了毒,见我急成那样,抓起她丈夫的皮帽子,连大衣也没穿,一步三滑的跟着,朝我家赶去。也许是卫生员的花棉袄还挺扎眼,先后又有几位我至今永生不能忘怀的大婶大嫂们跟了过来。
L0 T: Y/ ^1 F( @, {# ` “这屋这么凉,才15度,太危险了。”说实话,这宝贵的15度温度,是我用了近48小时玩命烧的结果呀,我还能怎么办呢,如果把我也当柴禾烧了,能再升上几度,我也死而无怨。 + z& L5 L0 X5 H
“ 这是喜蛋,等孩子生出来,放在锅里让帮生的娘儿们凑个热闹”看到了这十来个鸡蛋,我流泪了,我有知觉了。当时的我,不可能懂得什么更深的哲理。见到鸡蛋,我才意识到,我俩已是一天两夜滴水未进了。 ! v7 r; b! b& l7 V# V
“你在外边烧火,不喊,甭进来。”听到这句话,自己的心似乎不再悠荡了,虽不能说心落了地,但不管怎么说,屋里终究有人了,我可以坐下来,直直腰再烧火了。 1 k- F ~* z; Q5 Z) z
灶眼里漏出的丝丝热气,伴着大锅里蒸腾的暖雾,使自己脑袋有些发沉,眼睛看不见了,这倒不是因为家里仅有一盏油灯放在里屋的关系,而是因为自己怕睁开眼睛,怕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抢走她,抢走儿子。锅里热水的沸腾声、屋外烟炮的咆哮声,里屋她的尖叫声,还有卫生员的呵斥声,构织成了鬼门关前的交响曲。这时,在黑暗、冰冷、恐惧、连同哭叫声重压的我,不知饥饿、不知时间、不知冷暖、更不知道一会牵我走的是谁,是啼哭的孩子,是呻吟的他,还是招魂的黑白无常,我真不敢想,我只会烧,烧,烧掉这一切,一切。。。。。。
( U% ^" j, i2 w: O7 K “快,你快进来”,我一下木了,孩子生了,还是。。。。。。“进来,帮忙”。我只敢扶着墙蹭进了里屋。这时,她已经早已是有进气没出气的了。卫生员的眼已经直了,其他人的眼看不清楚,可能是暗红色的吧,而我呢,眼睛肯定是绿了。 6 D! B* L" w2 p- V) ]8 G* `
“别,别”天知道她是在呻吟着什么。
6 d% ~0 g' `& }3 X! \) Z( E “你站在炕边,让她拽着你的胳膊,别松劲!孩子生的下来生不下来,都在你。”这时一位当地的大婶,已经当之无愧的替代了那已是满头虚汗的卫生员,而累软了的卫生员,只能动的了嘴动不了手了。 5 D2 }, ~. n! e0 `2 h) e V" \
我被木然的安排在炕边,伸出胳膊,奉命抓住墙上一个突出的木橛子。这时她的手,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劲,玩命的抠住了我的胳膊,事后我想,凡是想抓住生命的人,临危之时,都会是这个样子吧。当时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大脑肯定已经功能停止了。(回京之后,我才懂得,当时我的胳膊,起了产床支撑架的作用)确切地说,我当时就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意识的器械。
0 a3 A! E- r9 q( o 昏暗的油灯下,我只能看见黑红的血与黄白的肉,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随着她一次次的抽动,我越来越觉得,我害怕的所有感觉全都集中在那只胳膊上,我的胳膊被她的手渐渐的抠了进去,抠破了肉,抠到了骨头,可那时我已感不到疼痛,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我胳膊上的血,一滴,一滴,与她,与儿子的血融合在一起了。。。。。。 8 B- e- k- U9 M" B
“再使一把劲儿.”随着她的又一声撕天裂地的尖叫,我胳膊的骨头已经和她的指头紧密的结合了,“哇”的一声,孩子降生了。这时,不知是儿子哭了,还是她哭了,也不知是我哭了,还是卫生员哭了,反正我唯一的感觉:我们都没有死,我们活过来了。
% i5 ^/ {+ C6 Y& r1 [ “还是个带把的,没你事了,烧火去。”随着这道赦免令,我回到了灶台旁,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接着,就是玩命的烧,过了好一会,突然想起来,应该把大婶大嫂们带的喜蛋扔到锅里。随着鸡蛋的一起一伏,我的心也渐渐的平服了,我的眼也渐渐的合上了。 * y9 J. E) w3 m/ A9 @/ N! h9 @
后记:事后,她告诉我:屋里的她被外屋烟呛得受不住了,她挣扎着下了炕(此时此刻,卫生员已和大嫂大婶们,带着惊吓与疲劳回家了)推门一见,我已经窝在灶边睡着了。脑门被灶沿磕了一个口子,滴着血,后来灶门里的火悄悄窜了出来,烤着了残留的豆皮子,幸亏豆皮子上有我脑门地出来血,否则。。。。。。
3 |2 w0 s1 E" {+ ? 儿子,就是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中诞生的,为了纪念,我给他起的名字叫朱寒。而我,一个男人,也生了一次孩子。 9 k; h" S5 a4 b% z" z
/ D$ y9 u1 Q+ v6 T- L9 Q5 v J B* G
' x2 O; u9 g4 y5 @ 原作于 1995,3,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