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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老太太fficeffi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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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l1 V5 w4 R) U; K3 z 胡同口上有几个老太太带着红袖章,在小马扎上坐着聊天。那袖章上印着几个字,大概是治安纠察一类的字。她们在值班还是在晒太阳?谁也不知道,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拐棍儿在肩膀上靠着,脚边的小白狗也闭眼卧着。身边人来人往,她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副视而不见的漠然神态。
# y% _ V& R7 k( Z/ a5 X另一个老太太的影子在我脑子里闪了出来,说是老太太,那时大概也就五十多岁吧。现在在那个世界里也许还是街道主任哪!姓包,个子不高,嘴里有几颗金牙。平时老是一脸冰霜,就是笑起来都像是假笑。爱骂人,爱抽烟,那烟卷儿不是在嘴里叼着就是在手指间夹着。说话时小圆眼睛老是上下打量对方,像是要看出点儿什么破绽。嗓音沙哑,一切声音都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就连咳嗽都是哑的。她的特点是一年四季都带着治安联防的红袖章,永远穿着深颜色的衣裳,就连夏天的汗衫都是黑绸子的。走在胡同里神气十足,还带着一点霸气。
) J+ `& }) m( [) S我是68年去莫旗插队的,冬天怕冷就回北京猫着。一来是村里也没事干,二来是想回家过年。临回北京时到公社开证明,乌秘书问我在家呆多长时间,我说您就给写三个月吧,乌秘书大笔一挥就给写上了。 " ?9 w. k7 ?1 I( S
那时知青回北京都得到街道报临时户口。客套话说完以后,包老太太看了看我拿出来的证明,点了一只烟,吸了一口,眼睛看着窗户外头。我没话找话地说:“您身体还真好啊,这街道的事儿也够您忙的!”那小圆眼睛里的亮光才挪到我脸上,金牙在烟雾里闪了一下,一指桌上的证明信,眯着眼睛问:“怎么回事呀?”我说:“农村也农闲了,这不是回家过年吗”。包老太太又抽了一口烟:“没问你那个,这是谁给你写的”?我说:“我们那里都写这么多天,反正冬天也没事干,回来多呆些日子”。老太太站起来了:“我告诉你!我问你这是谁给你写的”!?说话时那主任的威风就出来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我赶紧说:“这证明信都是公社干部给开的,您看这不是盖着章哪吗”?老太太的声音嘶哑冰冷,一字一句的说:“我告诉你,我见过的证明多了。谁敢开三个月的探亲假!你给我重开一张来,要真的啊”!我有点儿急了,说:“我这就是真的!我们那儿冬天没事干,一呆就是好几个月。我们同学都是开这么多天。人家回家都能报临时户口,您怎么不给报”?老太太差一点把烟卷儿给喷出来:“我告诉你,别人的我都给报了!人家的证明没问题!人家最多开十五天,你怎么那么特殊,这事儿我得问问派出所的小张!”?我还真怕她不给我报临时户口,赶紧说:“您别急呀,我这证明保证是真的!就是上派出所也不要紧。您要是嫌天数多就给我也报十五天”?老太太半天没说话,抽了几口烟,看了我一眼:“过了十五天你就走呀”?这话差点儿噎我一跟头,我也不能跟她着急呀,毕竟是街道主任,我赶紧拿出一支金沙江烟来,递过去,老太太连接都没接:“我告诉你,也不是不给你报,你们回来过年也成。可别给我出幺蛾子!你们一回来就乱!顶多先给你报办个月。”。。。。。。。接着就是一通说教。什么少出门呀,别惹事呀,别跟人打架呀,还说马上就要严打了,别往枪口上撞。听老太太那意思我好像是威虎山上下来的崔三爷的溜子!我笑着跟老太太说:“您看我像那整天打架惹事的人吗”?包主任金牙一闪:“你们这些插队的不净是那些打砸抢的主儿吗?!有几个老实的!陈三儿你认识吧?刚从外地回来,警察就找他来了”!
# ^. G- G" `, o6 |/ ]) T我迈出屋门的时候听见包老太太对别人说:“这小子还算老实的孩子,前天老陈家那三儿,他妈的,想气我!我叫小张训了他一顿”!我知道小张是我们这儿的片儿警。 4 u! H1 Z: e4 c, V8 Q# u2 p
这是我和街道主任头回打交道,以前听说包老太太特横,这次领教了一回。还可以。不管怎么样,临时户口给我报上了。
/ t& U( L% o7 Z* _8 a一到ffice:smarttags" />腊月二十,在外地插队的,在兵团的陆续回来了不少人,大家开始互相走动起来。我们这些散在天南地北的同学朋友见了面就是大讲各自的见闻,海阔天空的神聊一气。不像现在,人们聚到一起就是搓麻打牌。那时谁也没钱,也不能在一起喝酒吃涮锅子。只是今天去你家明天去他家,不管到谁家都是聊大天儿,弄得满屋子烟气腾腾,一会儿大笑起来,一会儿又喊一嗓子。没准儿聊饿了还抓点儿吃的吃,都没拿自己当外人。 * N8 ~6 o' G# T' P: i9 W
有一天,牧区插队的三个同学找我来了。为了显示一下牧民的风采,他们个个脸色黝黑,脚穿蒙古靴,带着大皮帽子。要不是北京的天气暖和,他们会把蒙古袍也穿来。一进我家门把我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来了外国人哪。他们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羊的膻气。你别说,穿上这皮靴子还真好看!人的个子显得也高了,挺威武的。他们给我讲起了牧区的奇闻趣事,抽烟抽得得把门敞开一半。 6 ?7 n; Z( W7 E) c: E' u
提起了他们天天吃羊肉,老得杀羊时,赵胖儿说:“我们一人一把蒙古刀,天天都得玩刀子。。。。。。”小丁子转过头跟我说:“好像有人找你,你看外头是谁?”这时屋里的烟正从屋门往外冒,我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带着红袖章的胳膊,紧接着就听见沙哑的嗓子说:“都干什么哪?这屋里着火了吧!”随着话音包老太太迈步进来了,大家都站起来了,我赶紧说:“哎哟,包主任您来了。”感情老太太跟我们一样,手里也夹着一支烟.。先是挨个儿把赵胖儿,小丁子和马大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还特意看了看他们脚上的大皮靴子和他们放在床上的大皮帽子。然后似笑非笑的对我说:“你爹妈上班去了,你在家是翻了天啦?”赵胖儿插嘴说:“您是街坊大妈吧?您。。。。。。”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狠狠的瞪了一眼:“我告诉你,我这么大岁数什麽也不怕!”赵胖儿都愣了。紧接着包主任又说:“你们都是干什麽的?还天天玩儿刀子!”又对我说:“这也是你的同学呀?你倒是认识不少这路人!扎到一堆儿这是商量要干嘛呀?”老太太这几句话倒把我们逗乐了,哥儿几个一个劲儿的连声叫大妈。马大哈笑着说:“老太太您是工人民兵吧?怎么说话跟审贼的似的?”老太太立刻满脸冰霜:“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贫嘴!你住哪儿呀?”马大哈嬉皮笑脸的说:“我住东华门,可不归您管。”老太太把手里的烟头儿往地上一扔,用脚一踩,竟然对马大哈笑了一下:“是不归我管,归不归东华门派出所管呀?”我赶紧对马大哈说:“别跟包大妈贫了,你再气着老太太!”又对包老太太说:“主任,您找我有事吗?”老太太看了我们一眼,指着那几双大皮靴说:“穿这东西走道儿不沉呀?你们走在街上多扎眼呀,这就是打架的碴儿!我从胡同口就看见你们进来了!我告诉你,凑一块儿聊天可以,别上外头闹去!要闹也别在我这儿闹!”又瞪了一眼马大哈:“上东华门那边闹去!”说话时那眼睛早把屋里搜查了一遍,又问:“这屋里是不是有羊肉啊?这膻气!” ) b) g' y# c( A7 f7 ^. V% h" h, d
一般的知青回家过年也就是待到二月底就陆续往回返了。我大概是呆得时间最长的,三月底了我还在家里闲逛哪。 % \- T- x! z. ], m, W+ | [& g
那天我刚从外边回家,包老太太一溜小跑就进了院子,用夹着烟的手指着我说:“你干什么去了?”把我问得一楞,我说:“没干嘛呀。”老太太说:“我告诉你,我来了两回了,你打算在北京住下不走了?年也过完了,人家该回去的都回去了,你这大小伙子天天出来进去的想住到几儿呀?你们家的粮票够你吃的呀?”一口气问了一大堆,说了半天还是轰我回农村。 4 B0 m0 K/ n4 z7 ]( ?+ N! m( G
从过完年,包老太太就找了我好几回,不外乎是让我早点回去,好象我在北京呆着是吃她们家的粮食似的。老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有一回我跟她说:“您不知道,我们那儿冬天没事干,连老乡都一呆就是一冬天。那地方冷得邪乎,就您穿这身衣服在那儿早就冻挺了!”好家伙!包老太太当时就怒了!嘴里的金牙全露出来了,烟头差一点儿就杵到我眼睛里:“你他妈盼我死呀!把我冻挺了有你的好呀?你这样的就该下乡去改造改造!”要不是有街坊劝着,看样子那老太太非得打上我。到了晚上,她又来找我家了,我妈好话说了一大堆才把老太太劝走,并答应她让我尽早回农村。从那以后她是隔三差五就来找我,见面就是问什么时候走。 / x0 _$ @. |5 i( T" j( m( e
我插队的这几年几乎年年如此。我是年年回来,年年开三个月的探亲假。包老太太也是年年不厌其烦的轰我走。后来我问过住在附近的几个知青,原来他们的遭遇和我也差不多,没有不骂包老太太的。 : \ O& v5 V) w! p& U. A% ~
有一个在山西插队的街坊说了一件事,有点意思:
: k7 j' y( `; W一年的春节前,包老太太出乎意料的笑着找他去了,说明天下午在居委会集合,带他们去东城俱乐部开会,会后还有文艺演出。那傻哥们儿乐呵呵的就和几个人去了。到了那里一看,警察不少,进会场再看舞台上的大横幅,原来是批斗会!再想出去是万不能了。批完了把人犯直接就押新疆去了。这哥儿几个坐在前排把那手铐脚镣看得一清二楚,心惊胆战的把会看完了。心里把包老太太骂了八百多遍!后来问包老太太干嘛蒙人,那老太太理直气壮的说:“你不去谁去呀?你怎么就不该看呀?让你受教育去了!我还看了哪!想看文艺演出呀,你等着吧,等有好节目我再上家请您去!”就这一次把这哥们儿气得见着包老太太就扭过脸去!后来碰见我们这些插队的人就嘱咐:“千万别跟包老太太去看文艺演出”.见一回面就说一遍,快跟祥林嫂一样了。我估摸吓得他这辈子都不去看演出了,起码是不敢坐前排了。.
) ^: x1 n5 O3 p+ ]; l, v; D' G还有一件事让我忘不了。一个同学晚上要从北京站乘车回莫旗,上午他骑自行车从西城的家里把两个提包放到我家,因为我家离北京站近,他打算把车放回家后晚上到我这里取了东西就上火车.我和另外几个同学也准备晚上去送他.可能是他带着两个提包进胡同口时被包老太太盯上了,他还骑着一辆当年特时髦的锰钢车。. & M! t3 s: i; A4 J" S
下午,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可干,电匣子里正热热闹闹的唱着智取威虎山。.隔着玻璃窗户我看见包老太太进院子来了,.后边跟着身穿国防绿警服夾着小黑包儿的片儿警小张!这俩人进院子先转了一圈,各处看了看。我在屋里看着他们,心想:这又是查卫生来了!哪知包老太太一推门就进屋来了,还回头叫:“张儿,这屋!”警察一迈步也进来了。我连忙说;“进来坐!”四只眼睛把屋里扫了一遍以后就全落到摆在床上的两只提包上了。一只是黑色人造革的,挂着锁。另一只是绿色帆布的,上面的拉锁没拉严,从里面伸出的羽毛球拍子用报纸包着。同时,包老太太也开始了问询:“在家干嘛哪?先把话匣子关上!”我关了话匣子,拿烟递过去,老太太没接,警察一摆手。我又赶紧让座儿,还想给二位倒点水。包老太太厉声说:“别瞎忙了!坐下!小张来是要问你点事!”同时掏出烟来递给警察,警察大概为了表示严肃也没接包老太太的烟。老太太点上烟把火柴棍儿晃了几下扔在地上,看了看小张又盯住了床上的提包,生怕一错眼珠那提包会不翼而飞。我也看了一下那引来警察的提包,我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也狠瞪了一眼包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向包老太太说:“行啊,您问什么?”
3 m2 C! B/ }! m+ G, ~警察有二十五,六岁,比我高一点.大概有三天没刮胡子了.看着精神有点儿不足,说话倒是比包老太太和气点儿:“你在东北呀?”“啊,我在黑龙江莫旗插队.”“回来多少天了?”“有两个月了吧”他看了看那两个提包:“这是收拾东西要回去呀?你不是得住三个月呢吗?”说话时还露出了警察难得的笑模样儿..我不笑,说:“我不走呀,这东西不是我的!”包老太太连烟带话一块儿朝我喷来了:“那是哪儿的?”我向那警察说:“包主任特别关心我,天天在我们家门口坐着,别说我犯错误了,就是我在家里放个屁都能把她给招来!”没等我把话说完,也没等警察说话,包老太太一蹦多高,嘴里的烟卷差一点儿就咽下去,冲我大喊一声:“你他妈这小子!”我是早就有思想准备,就知道有这一下子。冲着警察说:“您瞧瞧!开口就骂人!”警察没看老太太,只是向她摇了摇手,向我说:“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包主任关心你怎么不对了?你态度可有问题!”我说:“你们不就是冲着这两个提包来的吗?那包主任您说说我这提包怎么惹着您啦?”警察赶紧说:“那你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又指了指那提包。
' @# J- \. }5 A1 P, o. f4 D- ?我一五一十的向他们说了是怎么回事。听完我的话包老太太还问:“你的那个同学晚上几点走呀?”警察伸手捏了一下从那个提包里伸出来的包着报纸的羽毛球拍子,我说:“那是羽毛球拍子。”
. x/ F1 U3 e$ M5 D; X晚上七点多钟,我和同学一起走出家门时,看见包老太太在胡同口和另外两个老太太在聊天。都带着红袖章。老太太的眼睛盯着那两个提包。当我们走过她身边时,包老太太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我说:“您这儿值班哪?”又回头找补了一句:“您不跟我去车站送送人去?”除了我和包老太太,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 s" c m& f. ?9 n, W
后来,我回了北京。上班了,也有了孩子。就再没和包老太太有过冲突。也把她忘了。 4 V, n8 Z x! r3 S1 n; H
有一次,我骑着车在胡同里走,迎面来了包老太太,她没认出我。她已是满头白发,走路很慢,提着一包东西。依然是黑色的毛衣,只是少了红色的袖章。没有叼着烟也没拿着烟,眼睛盯着路面。 / r" ?8 w$ f1 e2 W2 V \' T
听说老太太在街道选举中落选了。 $ M- O: V1 f: m
不知现在的街道主任有几个像包老太太。 / q2 a4 q# ~$ V: @' I
一次和一起插队的笨牛喝酒,说起了往事,他竟然还记得我们街道的包主任,我说:“那老太太活得好好的!” 8 C `8 @) g F)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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