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人的豆汁性格 京根儿
计划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做了不小的思想斗争。原因有三,其一是豆汁给外人的印象恐怕除了北京著名小吃之外就是它那独特的馊腐之味了,用此物来比人恐怕会引起误会。其二,我虽在各媒体报刊出过几篇“豆腐块儿”但自知腹中空乏,并不能入文人之列,圈外人评论圈里人,可能会多有得罪之处。其三,京根儿年龄上嫩,文中多有举例恐有不周,老北京们不知会有何反映。 不过转念一想,咱这老北京的豆汁的确有其优点,这对于只看表面的人来说可能对此就一无所知了,就算我这晚辈斗胆为我们的豆汁儿正名吧,还请前辈们海涵。 “我喜欢老舍的文章,在他的文章中,我会品味出纯正的豆汁儿味道,就着那富有北京情节的焦圈,再夹上一筷子生活中的水疙瘩丝儿,便是一顿不错的美餐!”这是我在一本名为《二马》的书中写到的读后感,当拿到舒乙先生手中请他为我签名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段话。先生笑了笑并没作声,那么就先从这豆汁的味道说起吧。 “馊半街”北京百姓对朝阳门附近的一家豆汁店赋予了这样的一个雅号。豆汁本是平民之物,出身也并无出奇之处,只是制作粉丝和豆制品剩下的豆泔水而已。豆汁的闻名,在于其味。味道酸腐的汤水在外地或外国人眼中,简直是百分之一百一的不可接受,甭说放入口中,就是闻上两下,都会退避三舍,真是想不到这古都的子民怎么会热衷于这样的东西。 的确,北京百姓爱喝豆汁。经常会在早市或者胡同中看到蹬着三轮的大爷吆喝着:“豆汁,麻豆腐!”这卖豆汁者出现在百姓身边的时候也带来了那散发着酸香的味道。端着小锅,买上一舀子豆汁,孩子在炉子旁看着火上的豆汁冒着热气,大人们切上一盘水疙瘩丝儿,再洒上点刚炸的辣椒油。喝上口热腾腾的豆汁,吃上一筷子辣咝咝的咸菜,晒着冬日里暖洋洋的太阳,这是多少老北京人品味无穷的回忆。 豆汁不单是百姓的衷爱,它属于整个北京,整个京城的老少爷们。北京的文人墨客同样染上了豆汁之瘾。在我看来老北京文人最会喝豆汁的莫过于老舍先生,老舍先生爱豆汁,与豆汁喝出了感情,曾自封为“喝豆汁儿的脑袋”。其后,老舍先生的夫人胡絜青先生,也曾经用豆汁儿款待外国友人,来测一测他们对北京,对老舍先生的诚心如何?最会讲豆汁的应是梁实秋先生,他在散文中这样写道:“豆汁之妙,一在酸,酸中带着馊腐的怪味;二在烫,只能吸溜着喝,越喝越烫,最后是满头大汗。”真真正正说出了豆汁的精髓。喝豆汁的第三位爷便是著名的梅兰芳大师。抗战时,梅先生虽隐居于上海,但对故乡北京和这北京的豆汁却恋恋不忘,他的弟子言慧珠去上海演出,特意用玻璃罐装满豆汁带给老师。 北京文人的豆汁情怀早已深入其骨,以至于有了独特的豆汁性格。 您别看豆汁之味馊,但馊的有理,馊的出彩儿。豆汁出身于豆腐房,可以说是绝对的市井之物。据说是因为一位豆腐房的掌柜,无意中将隔夜的豆泔水加热饮用,而获得的一想不到的收获。后来北京百姓也完全的接受了豆汁的益处,明白了这馊腐豆汁,却可以养胃、去火、暖身子。 文人二字仿佛经常和“酸馊”二字为伍,经常会听到“酸秀才”之类的称呼。不过这酸与馊同样也有着表里不一的优点。北京的文人和他方文人一样,经过了寒窗苦读与日月的洗礼,满腹经纶的学子们,身上多少有了一些鹤立鸡群的优越感,所以说话办事也文了许多,有点脱俗。因为脱俗,所以便把自己送上了曲高和寡的位置。不过身居北京的文人,倒是避免了这样让人反感的感觉,他们在北京城中尽情发挥着自己的才气。 听老辈子人讲,我家胡同中曾有一个只有三个老师的小学校,这所学校是三个文人自发创办的,他们不图财富,收的学生都是附近街坊的孩子,有时候家里拮据的街坊求到门上,他们也不会拒绝,免费让孩子在这里听课。老师们讲,民族的兴亡,关键在于是否“幼儿失学”,一个没有知识的民族,是绝对不可昌盛的。北京文人在这古都中犹如春雨一般,用所学的知识滋润着古都的大地。虽然这所小学最终因为经济的原因,成为了历史,但这三位老师的话语和在街坊中的人缘,一直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 喝豆汁必配水疙瘩丝,这水疙瘩丝仿佛在豆汁一出世时便成为了豆汁的挚友。北京文人虽有着脱俗的表现,但并未远离市井,而完全的融入到了平民之中。 听爷爷说杂院中,曾住过一位姓查的先生。查先生是皇族,但由于家道没落而住在了我们这个拥有着5户人家的杂院中。在我印象中,查先生并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最喜欢吃的便是拍黄瓜。每年夏天,院子中的葡萄架便成了他与黄大爷的纳凉之处。黄大爷是全院里块头儿最大的男人,听说他从小练过武术,后来拉上了洋车。黄大爷好喝酒,查先生喜欢讲古,有时候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一瓶二锅头,老哥儿俩能坐到后半夜。每年春节,查先生的家格外热闹,胡同里几乎每家门上贴的对子都出自他之手。北京的文人早已成为了百姓中的一员,他们融入了百姓的生活。 与豆汁为舞的还有一样东西,名为焦圈,想必它的名号也颇为响亮。焦圈之名,在于这个“焦”字,最好的焦圈很是酥脆,据说牛街有位回民老师傅炸的焦圈最为出色,那刚出锅的焦圈若是失手掉在地上,立马儿变得粉粉碎。 北京文人虽有酸腐之气,但从骨子里却有着焦圈一般嘎奔儿脆得性格,他们对待信念忠贞而又刚烈。 老舍先生是北京文人的杰出代表,由于混沌政治斗争的迫害,1966年8月23日老舍先生自沉于太平湖。在我认为,老舍先生的死在侧面上恰恰证明了北京文人性格中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风范。一个文人在感到已无力回天,但又不愿苟且屈服于世的时候,选择了死亡,这是对实况的最大乃至最悲壮的抗争。 端起一碗豆汁,请您慢慢品味这古都北京的味道,那里面有你,有我,有我们所有北京人独有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