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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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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3 15: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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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东大街不知哪条胡同里,住着这么一个人:个子挺高,挺瘦,挺白。两只小眼睛瞧人的时候,总透出一种琢磨不透的眼光,被看的人都感觉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谁看见他都从心里不舒服。他不管别人厌恶的眼光,总是带着一种无精打采的劲儿,成天价哭丧着脸,初一,十五瞅见饽饽都不带乐的。所以,街上的人能和他打招呼的不多。其实他就是这么个人,长得就那德性,心眼儿还不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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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姓周,叫周樵。看着名字让人容易和打柴的联想起来,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们家大人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不好,挺好的孩子长成了柴禾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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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时期,树上的榆钱,杨树捻儿也被人捋下来和棒子面里吃了。吃肉凭票,成天没一点油水进肚,把本来就瘦的周樵给饿成了皮包骨,小眼睛滴了咕噜就转悠吃的。离后海近,去那里洗澡的时候看见人家逮虾,活动了心眼儿。回家后,变着法儿把好几个院子里小女孩儿欻拐玩儿的牛骨头偷来,放在自制的白布笼里捉虾。哪儿知道骨头味儿不浓,没腥味虾不来,没辙,只好偷偷的又放回在人家的窗台儿上,算是还有点德性。捞虾吃不死心,就腻味上了在银锭桥边上的烤肉季里倒泔水的老头儿,磨唧了好几天,老头儿压根儿就不搭理他。心里骂:这个老绝户,脸上还得带笑脸儿。没辙,最后还是厚着脸皮跟住同院的一个老大夫要了一根蓝盒的牡丹牌烟送给老头,这老头才给了他一些羊骨头。打那儿以后,每天天不亮的时候,趁钓鱼的人还没来,他沿着后海边儿一溜放下十几个笼,来回的走动,一个一个的提搂笼看有虾么,有就捉起放在随身背着的小篓里。估摸到点该上学了,这才收拾家伙往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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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海的虾能有多大油水,可蚊子不大好歹也是一点儿肉哇,惦记的人多了。同样是吃不上肉腥儿的人发觉这是便宜,慢慢的就有了几个混小子也来捞虾。屁大的地界儿常被他们挤占,打架又打不过,惹不起人家,周樵渐渐的对捉虾没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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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正靠着院门口的门框上,伸着刀螂似的脑袋琢磨邻院枣树上的枣时,看见住在邻院的那个傻愣小子骑着一辆自行车,后衣架上驮着一面口袋。下了车,用袖口擦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冲院里喊了两声,出来两个大人帮着扶车,进院了。坐在自家大门口儿边上衲鞋底儿的一个老太太嘟囔:瞧瞧人家,甭看是个二巴愣子,那才叫真本事,又弄来一口袋豆饼,一院人都得他济了。他小白脸立刻就红了:这是拐弯儿骂我呢!老帮子等着瞧,弄不来豆饼我是你孙子。从此后,装成下三滥,对傻愣小子低三下四,讨好拍马屁。可人家那傻是往里傻,说什么都成,就是不说豆饼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碰上了挺艮的死心眼儿,把周樵给急的犯了狠劲:不告诉我就没辙了,我有腿,我跟着你,你上哪儿我上哪儿,我不信我找不着。动了心思,把家里那辆生产牌自行车请院里的大人给归置归置,换条,拿龙,轴碗儿里抹了好多黄油,周樵不懂问人家这多浪费。人家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省了油,费了轴。眨巴着眼睛愣了半天神。借来个军用水壶灌好水,再预备俩窝头,半个咸菜疙瘩和一架儿童望远镜。又一个星期天,早早的在大院的大门里顺着门缝儿往外瞧,就等着对面邻院的愣小子出门儿。那半傻小子哪儿知道有人盯梢啊,出了门一蹁腿儿,蹬车上路了。周樵赶紧加着小心远远的跟着,生怕被愣小子发现。出了城,行人越来越少,他在愣小子后边半里地外死死的跟着,稍看不清了就拿出望远镜瞅瞅。那傻愣小子的背影前行的挺快,好家伙了,一蹦子没歇一口气儿就蹽到了通州的一家农场的榨油厂,把周樵给累的差点吐了血。两条大腿根儿的内帘被磨出了泡,那也不敢瞧瞧,藏在榨油厂大门对过的树林里,啃着窝头咸菜,等愣小子出来走人他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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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终于成真的时候,托着他的精气神也就泄了,长这么大也没骑过这么远的车,人成了一团泥。他推着自行车从榨油厂出来的时候,再也迈不上驮着几十斤豆饼的自行车,靠着酒厂大门口的石台儿冒虚汗。看门的老大爷真是好人,人家看他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挺可怜,一想这还有四五十里地的路要走,就这瘦猴儿似的身子骨,半道儿上准挺了不可。善念一发,撕给他半张芝麻酱糖饼,临走还给他借来的军用水壶灌满水,扔给他一块自个儿下酒用的寸长的牛板筋:行,像个爷们儿!路上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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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了,第一次听见自己被别人称为爷们儿,那叫一个爽。规规矩矩给老人鞠了个躬,说了声谢谢您啦!我下次来给您带后海的虾来。老人哈哈一乐:算了吧,你来时没看见这一路上的水坑,这儿不缺那些。赶紧走吧,到家得过晌午了。也垫了底了,也歇够了,心情舒畅,别了老人乐悠悠地吹着口哨回家。也注意看了一路上两旁的水坑,芦苇,荷花。到家后,一院的人看累得快成旧社会倒卧的周樵,纷纷伸出大拇指;行啊爷们儿!有你的,南屋的给煮了碗鸡蛋面,北屋的递过个烤好的窝头,,,,一院人把豆饼给分了,周樵从这时起才感觉自己的腰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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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大人不重视他的学习,这心思再用的不是地方,学习跟不上是板上钉钉了。家里大人认为他也不会有大出息,勉强念完初中就让他找个事干。文革前被分配到一家集体企业当了一名车工,出师时已是文革中了。他这点好,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掺和,他当中间派,乐得逍遥自在。利用这个时间做了好几副渔竿,特意跑到通县送给那榨油厂已退休的看门老人两副,一长一短,这算还完了那半张芝麻酱糖饼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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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终于结束了,人们像呆鸟,不知怎样谋划将来,浙江温州人的崛起成了人们嘴头的话题。周樵的脑袋小,所以比别人脑筋转得快半圈儿。成天价瞎琢磨挣钱的路。倒烟,跟别人合伙卖西瓜,谁家结婚去帮厨,,,,小钱凑合能抓点儿,大钱怎么都不成。深思之后决定---开门脸。可是钱呢,这钱从哪儿找去。老爹老妈没福气,刚要过好日子却走了,除了给他留下两间西房,再也没什么念想,愁死了,成天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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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老天爷睁了回眼,给了他一次机会还真让他抓住了。那天正在街上闲逛,忽然看见临街高台阶的一家有个老太太正气喘吁吁的往上搬蜂窝煤,他眼前猛然一亮,常听人说这是一个没儿没女的老太太,过七十奔八十了,,,,,不往下想了,脱下制服棉袄扔到老太太的床上,搬把椅子请老太太坐在门口指挥,累得他秋裤湿透了粘腿上。把煤码好后,再把地上扫干净,脏土倒掉,洗完手后当着老太太的面脱掉毛衣,秋衣,再把被汗水湿透的背心脱下扔一边,掏出手绢前心后背擦擦。老太太一边给倒水一边念叨;活雷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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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上瓷以后,周樵是天天来帮老太太干活儿,大小活儿全不让老人干。慢慢的把给别人帮厨时学来的炒猪八件的手艺亮出来,自己时不常地买点鱼呀肉的,叫老太太吃的那叫美。等老不活动的老太太弯腰拿簸箕也感觉费劲的时候,周樵玩了个失踪,连着两个多星期没上老太太家去,给这让人伺候舒服了的老太太给难的到院里接一桶水都办不到。求个人吧,人家是给帮忙,可那脸蛋子耷拉的实在瞅不下去,这心里那叫想周樵。每天在马路对过副食商店里偷偷张望的周樵点着头寻思: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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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抻了几天,周樵在家煮好茴香馅儿饺子,盛了满满一保温桶,提搂着进了老太太的门儿。老太太吃着饺子那叫个香,吃饱了问他这些日子怎么老不来。周樵说自个命苦,爹妈去世了,这世上没别的亲人。好容易三十好几了才娶上媳妇,半个月前,怀孕的媳妇不舒服,住了几天医院,我也不懂,不知怎么伺候,闹得我晕头转向的,这两天刚好点儿,这不赶紧看看您来。老太太一听明白了,敢情你也有难事,我没准能帮忙,非要去看看他媳妇去。拦不住,搀着老太太买了点儿水果,蛋糕类的,进了他的家。刚三个月身子的周樵媳妇半躺在床上织小孩儿的毛衣,一见老太太来看自己来了,赶紧又沏茶又倒水,最后请老太太上床睡了一觉。另一间屋子周樵早收拾好了,一张单人床铺着崭新的被褥,三五盆绣球花,茉莉花开的正旺,那丝丝的香气沁人心脾。周樵还特意放了一缸热带鱼,那神仙,红绿灯在水草细沙中游动,在彩色灯光的照射下宛如梦幻世界。老太太哪儿见过这些,被人当祖宗似的供着,嘴里留着晚饭中红烧肉的余香,禁不住劝,在周樵端来的洗脚水中烫了脚后,躺在人家的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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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顺理成章认了周樵这个干儿子,周樵也伺候老太太到死,一院的人没有说闲话的。那临街的房子自然归了他,从开饭馆儿到裁缝铺,家电维修,,,,再到簋街上的特色饭馆儿,周樵的肚子也凸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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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给他归置自行车的人长寿,在大门口乘凉的时候常对人说:这小子有两下子,算个人物,柴禾棍儿变转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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