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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 g. ]6 S! x# i( w& A 我一直觉得北京是两本书。一本仿如城南,毛边儿线装本,柔软,水痕洇渍,翻开,墨味儿扑面,无论从哪里读起都会引人入胜让人浮想联翩。另一本,奥运村,铜版纸造就的超级华丽速读本,挺括,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大工厂批量制作的机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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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本书就这样对望于北京,老本土气内敛,如何看也没有新本精神;新本发散年轻有朝气,果真拿起来抖落,并不会有预期的东西掉落。不知道怎的,文化多元化的涌入,总让我有一种不适感,这种不适——枪顶着后腰眼儿一般的不自在,我得不停的奔命,来不及站脚儿等等身后的灵魂。于是,这种撕裂的苦痛一直伴随着我,越走越疼。 , Q6 V4 W1 | o6 J) F"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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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不是可以这样解读:北京原来所固有的平民气息已经被急速的贵族化,让本来可以轻松互换的两种身份合二为一不伦不类?我是说两种气质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个客体之上,表现方式随时间地域环境不同有所变换,就像雨后涨水池塘中擦着水面的嫩荷叶,挺出头来挂着泥水——这是平民状态,潜下水面随湖水漂摇就有了贵族水绿的诗意。 7 [; b: m2 R9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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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中,北京人的精神层面可以用平民意识和贵族意识涵盖,这两种面儿上看起来毫不关联的精神,能够和谐的存于一体——一座建筑、一场游戏、某个事件、一个人。 ; q2 I+ R; O& @9 R: E$ `
5 `' H$ [- ~, |! I5 A 溥仪被轰出故宫让日本人架弄跑到东北重新当皇帝,蜷卧别人羽翼之下不得烟儿抽这不稀奇,可,“皇上”被苏联人俘虏以后,居然提出要加入共产党,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的这位大爷,与老百姓趋利避害又有什么区别呢? - \3 ^8 m5 \+ w2 [
7 d( ^" r) O. `' Z 热血青年汪精卫刺杀当朝大员事陷囚笼,过后居然被放归市井,除了当朝者怀有对革命党人本能的惧怕以外,不能不说那时经手这事儿的大员们心底里多少还是积存某种高高在上不计较的贵族做派。 . s6 g4 d% P- z6 k9 ?; }
8 w7 @8 o/ ]7 R* o" U. s1 M! J# X 深宅大院咱就甭说了,黎民百姓的屋宇——那种根本称不起四合院的院落,你去找,总能在边沿处找到令你吃惊的一些物件儿,哪怕一块儿整砖抠出的浅浮雕,哪怕几节短木头拼出的窗棱,哪怕细荆条编就的鸡笼罩子,废线头织成的杯垫儿、破竹帘改制的风筝、空蛋壳儿画出的脸谱、报纸包扎整齐的烟囱、胶泥捏就粗粝象形的虎狗、、、、、、一箪食一瓢饮,自得其乐的融融遍植于北京人生活的每个角落。人们朴素简单,无奢求,易满足,这种看似简静实际饱含哲理的立世状态祖孙相传绵延不绝,粗线条的生活方式被贵族化的精神追求精心点缀弥补,让北京人的生活看起来永远那么温厚立体。 ) `" \: P7 J8 _+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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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足于这种淳朴生活之上北京人的性格绵软宽厚也就不足为奇了。 ' {8 L# `( }( {# i
& ^( k0 v1 p+ m; O* x m8 d 北方人天生朴素性格达观不乏快乐情绪,我觉着总与他们参悟透了人生苦短,适时地增减心胸中的重物有关。少衣无食的苦恼时不常的侵扰,平地抠饼的生活常态日日存在,愁,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于是解嘲——自我解嘲与相互解嘲以度永日,当时办不了,放放,哪儿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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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L# H& Q8 d r2 K/ | 他们对生命本身持有根本又现实的认识,这种认识浸润到生活的每一个截面。就如‘饿’与‘馋’之间的关系——“饿”是与生俱来本能平民的,“馋”是叠加于“饿”之上后天形成且贵族气息浓重。吃饱只是为了活着遘奔明天,解馋是对生命的一种天然的犒劳与滋养。二者合一当然是一种理想状态,暂时达不到呢,或许会有瞬间的沮丧跟在窝窝头身后,眨眼的工夫,他就会拽住“馋”的衣襟往“饿”的方向上靠(用北京话说,这叫就合)——棒子面儿窝头蘸棒子面稀粥,老手捏几根儿老咸菜哄着自己“就餐”,于是神态上出现了自信、清高和大气,体现出精神的自由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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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0 w$ s, Q a, [+ R1 L- r 北京人这种精神上的自由状态给北京人带来了无限的创造能力,无论多庄重的东西到了北京人手里都要先给你拆开看看,仿若孩子拆钟表那样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与童心;无论多重大的事件,总能从身边的小事儿中找出例子解构,奥运会百年一遇,其实与邻家大小子结婚又能有什么差别,动静大点儿罢了。 ( R2 B) ]9 W j4 i
8 e7 O! \, t4 \( |5 i4 z 元杂剧跑到了南方遍地开花,打了籽儿又给吹进北京。他给你改,秦腔、弋腔、昆腔、徽班的二簧调、湖北艺人的西皮调揉合一起,加上油盐——正宗北京方言,蒸了煮,煮了炸,炸完了浇汁儿,端出来您再一看,美仑美奂,京剧。 # G" H4 H( y$ d" x
$ l4 ^! h9 ]- X6 Z! e 电影到了北京,被洗去了奶油气和戾气;江南书画到了北京,被筛去了浮华和粗粝。风筝哈是开饭馆儿的,于是之最早是仓库保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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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 p" P4 N2 A9 Q$ ?4 s; ~5 e( g 多宏大的主题,在北京人轻捻慢挑俚俗而不媚俗更不庸俗的搓揉下变的光鲜亮丽?多卑微的事件,在北京人精雕细刻积极而不激进更不激化的镌刻下熠然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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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a# w- ?' }9 C5 B: r) F H* Y* I! p 北京的出租司机和售票员上镜率比较高,外人一到北京最先接触他们。萨达姆一死一定影响生猪行情;朝鲜造原子弹与三河县捻炮仗没啥大区别。唐弩明碗耗子药,都能跟国际形势国内状况挂钩;美元英相麦子收成,一准儿能与印尼海啸崇祯殉国沾边儿。这是一种自由的表达,可贵之处在于言说者有思想愿意交流,其间呢,还有一点儿小小的优越感支撑作祟。这种优越感来自于八百年古都厚土的滋养,来自于博古人文基础的培植。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表达,说话的人不要你完全赞同,他只是倒出来求自己痛快。这股来自民间的力量,如同那些来自民间知识分子和文人的表述一样,充满着生机,朴素,感人肺腑。你不可能要求他如一个政治家那样高瞻远瞩放眼未来,也不可能让他如一个哲学家那般深度思虑考量人生的轻重——艰苦求生的同时,灵魂出一会儿窍,该挣棒子面钱还挣棒子面钱,除了能用贵族气质解释,我找不到更好的抹布把这事儿擦拭得更光洁。 % D& V$ c7 P+ r' N- \
% G" P6 n: g* V. i 有人把这种状态归于自我麻醉,我更愿意解释为每一个个体都有高于群体俯瞰生活活着的一种美好愿望和实践——不管这些言论行为有多么荒诞不经,甚至可笑。 ; U e- Z3 H% V+ ~/ A/ m
' j' u8 g1 M! I5 F 在家言食出门吞吐天下,小我的小算盘一出门便被丢弃,换出一副参与社会评判的面孔挤进人群,谁的心里都有杆秤,谁的行为都可以挂秤钩子上称称重量。如果说法律来自于官裁,那么道德一定是非官方聚自于民间,聚自于北京人的口眼手指。但凡是北京人,做某件事儿之前,大多不会先想法律,道德的约束力大于法律的惩戒强度——谁也不愿意让别人戳后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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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未都先生评价中国的美学给过这样一个定义他说国人审美分四个层次,金字塔型分布:
5 q' k3 y+ _( T% C2 [% a! C3 g 初级艳俗:比如农村的大花布被单,流行歌曲。
- s* V; ]; i# T% W 中级含蓄:比如唐诗宋词。
/ d* L/ z- s6 K% N* e 高级矫情:比如毕加索的画。 , W: D( f) V( c+ {0 c/ c( g
顶级病态:比如缠足、金鱼、太湖石、病梅,哈巴狗。 " p9 {$ |& X5 _1 P o% n8 g9 o
层次越高人数越少,不过到了病态一层,审美观念往往对社会有一种爆炸效应,将病态的审美情趣辐射到大众,从而风靡社会。 3 f& K! T9 I2 j. _! T3 ]+ [
! Q2 h& G5 ?2 @! X 这个高度形象的概括我一度非常认同,可,昨天,就在昨天,我对曾经的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 h4 O( t* m* `8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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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了798,那些前卫的艺术品丝毫没有打动我,倒是一盆金鱼——一间画廊养在大厅外面的一盆金鱼给了我一些刺激让我有了一点儿略深的思考。 ; V$ |; i% @7 o&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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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金鱼说,马先生认为这个物种的出现属于一种顶级病态美的追求,看到鱼缸里游动的金鱼以后,我认为很值得商榷,请您注意,我所说的鱼缸,是那种卧式的老式瓦盆鱼缸,不是现而今咱们家家都有的玻璃缸。 * B5 _" V/ C, c# Y- P7 Y
3 b- L! K6 l8 ? 同样一条金鱼,养在玻璃缸中与养在瓦盆中我们所观赏到的形态是不同的——这取决于我们所处的角度不同。玻璃鱼缸中的金鱼,我们看到的是它臃肿的侧面,拖着夸张的突起鳞片挂着眼睛上的大水泡懒懒地游动,任谁也不能说它是一种美。换成瓦盆,您看到的是金鱼的上面,慵懒被从容替代,鳞片烁金,水泡眼呈现出略带华彩的安详,更别说还有几串儿灯笼草装点,更别说还有两三柄荷叶画阴。 4 w3 f/ V' I2 y2 u! F# e'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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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特色在于老,老而不朽。 ( W$ c: h) S0 x, s5 o1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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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的特色在于平民意识,平民意识与贵族气质适当地转换。这种转换不是有意的,贯穿北京人的一生,越往老了走越不着痕迹。 ! E/ o5 N6 g7 O4 f6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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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从上面看才美,北京人一定也有美的一面存在,关键是我们是否找到了那个正确的观察角度,关键是是否还有那个老式的瓦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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