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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儿子们进山参加训练回来,还要上夜课,找地儿填肚子。两家小吃馆子并列,一家是福建小吃,一家为四川小吃。老吃盖饭,我儿子们对米饭产生了天然的抵触情绪,打小疏于培养,也不太能吃辣,所以进了那间福建小吃馆儿。
8 g& }9 W" r9 X% h 一人一碗河粉装进肚子抹嘴走人,好吃根本谈不上,临出门,老板操着不太顺溜儿的普通话说:“欢迎下次光临,我们这儿能做北京炸酱面!”笑容做了盾牌抵挡,心说:“祖宗,您要是也能做出好吃的炸酱面来,我把门口儿那张桌子啃喽!” ' I: y: ?0 H2 J; y' W- Q0 z3 X- f
我儿子们进击剑馆跟教练捍卫他们的理想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车里,风很大,豆子大的雨点敲着车窗,我回忆从小到大所吃过面食的浇头儿自慰。
2 R2 u) Z$ T8 {- v) w# Z6 f 说起北京的面条浇头儿,当推卤面(甭管肉卤、素卤)为第一,现而今满大街老北京炸酱面,传递给人们一个信息——北京人非炸酱面不吃那纯粹属于商业忽悠。 " G L& X& H$ ~! Z) q/ N9 A
肉卤做法并不复杂,做好吃了不容易。首先要调汤,净水白煮猪肉,大火煮开后小火慢煮至肉烂,时间越长味道越好,中间水少可随时添兑开水,注意,绝对不能加凉水,否则肉不是不烂就是肉味‘发’不开。有乡下为老人做寿请厨师曰‘跑大棚’者,大约要‘吊’十几二十个小时。肉炖烂后出锅切成肥瘦相间肉片备用,滤去原煮肉之汤中杂质,放入发好黄花、木耳、口蘑,加酱油、盐、料酒、姜片、葱末等再煮,调好咸淡,肉片放入,见开,水淀粉勾芡,打入事先预备好的蛋液,讲究些的再沏上一勺花椒油,吃去,天味儿。
; G7 U, M" `& o5 w/ |# J7 a 工序并不复杂吧,要想做好非常难,并且水芡要不稀不稠,这种肉卤最好现做现吃,存放过久,泻了美味儿也跟着跑走。我吃大馆子里的卤面永远赶不上跑大棚师傅做的,跑大棚师傅(做的)永远赶不上我一个哥哥。我这个哥哥做起肉卤来简直可以用信手而动形容,从来看不见他有多认真,但肉卤盛上来,大家都要先喝上一小碗解馋。老哥往卤里添加了鹿角菜,并且把发口蘑的水兑入锅中一些。私下里我也曾做过很多次,永远赶不上。兄弟五六个凑齐了喝酒,酒菜好不好不要紧,关键要与老板熟悉能进人家后厨,先灌老东西两三瓶儿啤酒,然后撺弄他钻进厨房打一盆卤出来,只是最近一次他犯坏,多搁了盐,害得我吃完两大海碗面条以后不得不拼命喝水降咸,撑得肚皮纸薄,走了多半夜绺儿。
- a' B6 r' h/ R0 ?* l 刚结婚那时候没孩子,心野,喜欢到处去玩儿,曾经吃过最好吃的一餐小河虾炸酱。跟我老婆回老家,天津郊区,天降小雨,与一位老家哥哥一起钻窝棚看青。那地方河泽成渠颇有野趣,窝棚临一小河,浅宽,与哥哥垒砌一条泥坝预留两个口子放上游来水,口子下用粗木棍支好一个细眼儿筛子,时有小鱼小虾劫落筛子中,取虾去鱼装入铁桶。远观满河雾色岸柳依稀,近听雨打棚草水鸟啁啾。过午天晴,将小河虾洗净拌细盐摊晾阳光之下,翻拣二日后,得泛红瓜子大小河虾若干。柴锅,下底油,油热后入葱花、姜末、蒜片儿翻炒出味儿,放半干小河虾继续翻炒,片刻,撂生黄酱同时兑入些熟水,火不要太大,慢慢糗,酱、水随搅随加,出锅盛碗滴入几滴香油,吃时,河虾筋道耐嚼饱含酱香,黄酱不糊不苦不生满嘴流溢虾鲜,锅挑两样面切条,加醋,拌河虾酱配菜园里新拔带缨的水萝卜,至尊美味,以为天籁。
/ h- h1 n( I' y) v 去年清明陪岳父岳母回家祭祖,祖坟在麦地中央,麦苗湛绿田野翻浆,走一步拔一步,鞋上厚厚湿泥不净,往回转,在一土坎前觅得大葱几棵,拔了归。到家吃饭,跟那个双鬓见斑的哥哥讨要黄酱,愣给端出一碗头天炸好的河虾酱,铁锅烙饼卷新葱虾酱沆瀣直下,香滋远来缥缈入胸怀,是个享受。 ! h2 M, [1 A& `
我师傅的老家在河北易县山里,好多年以前,我们出差路过,深夜,一脚深一脚浅走了上下两个小时到家。那时候师傅的母亲身体尚好,给我们点灶做饭,没甚浇头。老人家搬出一个小瓮,从中舀出几勺黄褐色汤来端上桌子,没加任何东西。面是玉米荞麦饸饹面,浇头只是咸汤儿,爽滑中有菜根香,我师傅就着面喝酒,我吃面。屋不高,飘满柴草味儿,灶膛火光映着老人家忙碌过后安静端坐的神态,唠家常说村事,鸡叫了我师傅还很精神,我偎着被垛沉沉睡去一觉到了正午。 . w3 f z9 U6 D$ D! h
我师傅爱吃榆皮面,前些天偶然得到一些,给他老人家送去。已经吃完喝完的师傅非要做点儿给我尝尝,说实话,我觉得榆皮面不不怎么好吃,吃完肚沉,为了不拂老人好意,吃过晚饭的我没有强力拒绝。老人先把豆腐切成小块放入水中熬煮,略略加盐,开锅点入酱油,然后放切成段的一小把豇豆,稍后放入菠菜,等汤微开,加香油、葱末、姜末,大开后勾水淀粉。连汤带水我吞下一小盆,我师傅看着我呵呵地乐。往家走,我媳妇数落我一路,到第二天下午我都没有饿的感觉。 ! w$ G7 t* G; h7 A4 l+ c5 [2 Y
特殊的原因我打小不吃鸡,可并不妨碍我做鸡给我儿子们吃,这个手艺从一个老邻居处学得。整鸡收拾干净,白水加花椒、大料炖,撇出血沫,然后加入适量咸盐,其它啥也不放。鸡出锅晾凉,取大腿胸脯肉厚处撕成肉丝堆热面上,头、爪、架子重新入锅煮一个开,少量胡椒粉入汤,鸡汤浇热面,来几叶香菜。好吃不好吃我并不知道,反响不是很坏,每次跟着我进超市采购家用,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总会跑到生冷冰鲜处拎上一只西装鸡放购物车里。假使我懒,把鸡扔进冰箱冷冻室,不超三天,我媳妇一准会电话通知:“今儿别买菜了啊,冰箱里还有一只鸡没做呢,你要是累了,去买点挂面煮煮得了。”她那点儿小心眼儿瞒不过我,这么多年夫妻,她知道我根本不吃街上买的面条,和面,炖鸡,做给他们吃义不容辞。
6 W- h5 s3 Q( y* G5 P) z 每到这个时候,伺候饱了他们仨,我总能来点儿小特殊,懒劲儿上来呢,酱油、香油、醋,剩下多少香菜末都放碗里,面汤一沏捞面入碗一样也能让我山呼海啸吃上一气;不懒想浪漫一把呢,我就给自己做上一锅卤。前不久一个朋友从东北给我背过来好几盒榛蘑、木耳、猴头菇——那种脱水压成饼干大小的压缩块儿,任意撕开两块儿开水浸泡,水不倒,直接入锅当底汤,大料、花椒、姜片、料酒,肥瘦相间的肉末统统锅里集合,等会议到了高潮——谁都尥蹦儿想蹿出来发言,过滤只要汤,其它放一旁也不糟践给狗拌食用。木耳、榛蘑列队跳入,煮大开,酱油、盐加好,勾芡,打入蛋花,切碎的葱末撒上,花椒油沏一下,端一碗热面,想着朋友甜蜜的笑意,谁说不是一种幸福呢!? E# {8 J" |- j* ]. S3 j
初中的时候一群伙伴到一个同学家里玩儿,同学的妈妈在一个鸭场当会计,总能吃上一些免费的鸭子。中午,我们一起鼓捣吃食,有一锅同学妈妈炖好的鸭子,吃馒头,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一人两块儿一只鸭子根本不禁吃,我记得很清楚,一个家住八一厂的同学,一勺子一勺子喝锅里飘着厚厚鸭油的汤,连说“好喝,好喝!”在我们那一群里,家住八一厂的同学家境都算好的,前几日路口转弯儿,看见他,降下玻璃打了招呼,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4 S; D. F1 K9 M( c/ K9 ?& Y+ y 我奶奶有一个老朋友,下放落实政策回北京没有住处,暂时安身在我家。那个大妈有三子一女,大爷是个寡言的人,爱听马连良。刚回北京的他们没有粮食关系吃不上饭,就跟我家一起吃,我父亲有点小权利总能从啥地方鼓捣点儿米面回家。
; l6 ^1 c6 A, T 浇头儿说不上,大蒜捣碎了加点儿盐、酱油、醋,花椒油沏一下一大堆人穷对付。一个夏天,单位给了大妈家两间宿舍,要搬走了,奶奶叫着我的小名说:“去,拿本儿上供销社买点儿麻酱回来,咱今天吃麻酱面给你大妈他们送送行。”我那时候不大,嘴馋,从供销社回来,一边走一边儿抹碗里的麻酱吃,到家,嘴都张不开,麻酱少了一小半儿,奶奶打我,一边儿打我一边哭,大妈拦着,一边拦着一边儿哭。麻酱泻开,紧着哥哥姐姐们吃,我和妹妹瞪眼儿瞅着,大妈过不去,把奶奶给自己拌好的那一碗面分开给了我和妹妹,空着肚儿搬走。 6 e9 l$ I1 l; q7 r! P
等我上了大学,大妈家的三哥也上班了,时不常总会买上一罐子麻酱和一袋儿白糖骑车穿城给我送到学校。如今奶奶、大妈、大爷包括大妈家的大哥都不在了,前几天与三哥喝酒,说起来心里都不好受,等我们要的茄子汆儿面端上桌,三哥眼圈儿红了,谁也没吃,加了两瓶儿啤酒,默默喝,喝完,又添了两瓶儿。 3 {9 @9 c. l) t! g# E# P9 g
我不知道别人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那些高兴或悲伤记忆总在我心里留下一星一点的土堆,让我走起来不那么顺滑润贴,沟沟坎坎的,爬上翻下,欢乐中有一股子心酸,苦极了还有些许甜蜜等着勾魂儿,大概,这,就叫做生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