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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6 @ H! o+ q4 |5 i% z 我养了两条狗,我只能说“养”而不能说“有”,名份上它们都不属于我,一条外国松狮,落户晚,有个洋名字——维尼,它的主人叫萧萧;另一条纯北京血统的京巴,老派儿,也起了个外国名儿——卡比,它的主子是圈圈。
4 Q4 Z! m& Q! B) k- [, @ 我的空闲生活被这两只狗撕来扯去,遛它们给它们预备食物,雨雪冷暖风霜酷暑为它们而关心天气,在我儿子们眼里,它们是否吃饭是天底下二等大事,头一等呢,就是啥时候放假不用天天去上该死的学。至于我是否吃饭喝水,是否还有自己吃饭喝水的能力,那不重要——仿佛天生来的我就应该先人后己先狗后自身。对此我没有怨言,这倒不是出于多高的觉悟与多大的爱心,经验就够了——不到三十岁先养下两个小人儿让我的涵养与日俱增高过了城墙,倘若没有年岁的芦席遮封,我想我的耐心还会慢悠悠地长,一准儿顶破南天门——步入仙界接南极仙翁、赤脚大仙们的班儿,乐呵呵箕坐云端替他们看守人类。
- B# H) [2 D2 }- Q 我养着这两条狗,定时遛不很容易做到,尽可能的吧,我尽可能的把时间控制在正负三十分的误差之内。早晨呢,要晚点儿,太阳一竿子高,把公园遛早的老人们都轰回家擦汗喝茶我出来。而这时候维尼早已等得不耐烦,矬身低吠几声算是告诫,我解开拴它的绳子,让它拽着我小跑——从三楼到地面,从大门口到公园里它相中的某一棵树,我得不停地跑,不停地跟着撒欢疯了的它后面跑;略懂人事儿的维尼大约是把我当成了一辆事故车——是啊,活了这么久,成年累月瞎跑,无论如何也该拖进修理厂大修一把才能让人放心。
/ d; a5 u9 K5 M; N2 | 然后呢,然后我还得跑,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维尼猪一般拱地面刨坑想当建筑工人,我就是路障,负责截断两侧跑来想找它签名还没上学的小孩子;刨着刨着,它忽然抬起头眯着眼睛咂摸树上的鸟叫跟着也来几嗓子,我呢,即刻变成抛石机抛出几粒石子清场让它走台;没有观众的维尼干吼几声《捉放曹》丧了兴致,低头儿顺着甬道牙子漫步,忽而想起了盛装舞步,于是气定神闲风度翩翩踩着自己影子的尾巴进场比赛,我,来不及换装,成了检场裁判赶快把眼前得见的石头瓦块儿用脚踢走,纯血统的赛马金贵,伤了,多少钱瞧啊!
# U; E+ l7 `; t6 k' O 有阵风吹半片报纸一飘一飘在绿草尖儿上滑走,维尼不再盛装舞步,侧头沉静了几秒钟,大约是动了读书的念头,于是死命去追那张报纸,两只爪子按住喘气儿伸长舌头去读。国家都在普及义务教育,我不便公开拦着,站在一旁陪读。等到那张报纸翻来覆去被爱学习的小伙子嚼烂,我也没能如愿抽上一口烟喘匀气息。 9 a4 ^) l' o* i( T5 @3 E, @, S
精气神散尽了,看表,差五分钟一小时,成了,快到规定的交卷儿时间了,我牵着维尼往回走。
2 y' }) v6 c- F; W ?5 F$ E/ f; s 刷水盆,拌米饭,梳毛,全套儿服务下来,我这身上就见了汗。 6 C! A& f; [, l9 w6 g) e' p& e7 ]
伺候完维尼,轮到卡比,带着它楼上楼下跑上两遭,身上的汗干了,开始吐血。 9 W1 d8 U, C: A$ U, I' X- Z
心里惦记着头天夜里没看完的那本书,洗手,刚拿过来,没看一个字,露台上打起来了,维尼跟卡比。一个男中音低沉浑厚,一个女高音急促嘹亮。 ( T: {; P4 H4 ?5 E6 k Y
劝架,两头儿央告,还好,没等我给两位跪下,全都住了声。
! w. H3 t% \# V% w) q 划好各自的势力范围后,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升到最高,肚子咕咕作响,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吃早饭。 & H) ~" q% G4 ~" i
下楼囫囵给自己鼓捣些吃食打发肚子别让生命停了摆,盛碗里往二楼走,“咣当”一声什么东西倒了,碎步紧捯上去看,妈呀,老婆洗过刚晾上的衣服被维尼拽下晾衣架慢慢嚼着,架子歪斜,险一险没砸断电线呲呲冒火星子。 ( U5 m' [! p7 F/ n, e
拴短了狗绳儿,扶正晾架,衣服重新洗过,想起碗里的饭,回身一看,卡比跳上了几案一舔一舔吃得正香。 6 L- K2 \& n1 a6 E
不能跟狗抢吃食让自己彻底沦落,我忍着。读书,书也是粮食让我暂时忘记饥饿。于是我读书。饿的滋味不好受,可有时候也能让懒给打回去缩成一团不吱声,我安慰自己呀,既然人家雪芹先生食粥写下了那么伟大的作品,咱饿着肚子读读心宇澄清表示一下敬佩当然应该。
4 S5 \0 ~8 ?$ {0 X& {9 ^; I- B2 W$ n 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糊涂,我读书,等到看见什么都是蓝屏,我知道我儿子们该下学了。
, a/ ^& H3 W q( [ 果不然,俩少爷唱歌跺脚走上了二楼,我迎出去,没人叫我,劈头一句:“遛维尼了嘛?”谄笑预备好堆颧骨上一小半儿,另一句悠过来:“给卡比肠儿吃了没有?”
# ]6 G8 ]! g* i% V/ M$ V* q 两位大人扔了书包蹿上露台视察足足二十分钟,走下,拍拍我肩膀,才意识到我是他们法律意义上的爹。一个说:“嘿,爸你猜我们体育老师今儿摔了几个跟头?”另一个说:“我那个污染的小调查明儿个该交了,你弄好没有哇?”
$ ^* b& X: a5 B+ Z0 d2 a 忙不迭的我猜老师的跟头弄小调查报告,间或应付咨询背三两个单词一句古文,推算一下等底等高圆锥体是圆柱体体积三分之一的普世价值观。
) e7 Z' q6 j/ B7 s. L 择菜做饭,刷锅洗碗;坛坛罐罐,砧砧板板。
9 n" ^; R+ t# Q y 好容易把小太阳哄落了山月亮爬上树梢,俩小子洗刷刷钻进了男兵宿舍,临关门时候还没忘记交待:“爸,赶紧遛维尼去啊!!” 0 m' M8 d9 Y3 ~2 Q) {. D) Y
凭良心说,我活着不愿意伤害谁,压根儿也没这打算。前些天让自家的狗咬了,肉皮子翻翻着血水顺着裤腿儿流,没哭我忍着;为此挨了五针,那么细的针头刺进我的胳膊,皱了一下眉头招来无数嘲笑,没哭我忍着。它咬了我,我挨针,为了防备我得狂犬病去咬他们我得挨针,疼自己落下,挤出的笑呢,涂抹他们和它们的生活。 9 I' J! ] l2 `& s
哭有什么用呢,躲在没人的地方暗自垂泪?天热了,躲起来哭,我没有单独的自用毛巾,我的两条毛巾都让他们给狗洗澡时用了,强迫自己有觉悟,我不能跟狗争毛巾让别人觉着小气看我的笑话。再说,我也不敢保证痛快淋漓的大哭一场以后不弄湿短裤,真那样——我是说短裤成干湿斑驳的一块儿一块儿,我管不住他们的嘴里不冒出一些恶毒的言辞,我怕,我怕那些风言风语玷污我干净、整洁、所剩不多、清白、可爱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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