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Y9 d* F6 h; Y! I% t" a5 s' U& R [风物琐记]布瓦 ( k9 k' y- {/ Y# }- o3 W
(2005-08-26)荆楚网(湖北日报)席星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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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瓦是俗称,是我的故乡槐树畈一带的叫法。这并不是传统叫法,传统叫法只一个“瓦”字。加上这样一个字大约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事情。
+ d" D, ?# y) U6 y3 Q这也是迫不得已,不加这个字就没法跟新出现的一种瓦分别开了。这新瓦种就是洋种的红瓦,也叫大瓦。所以,在说起瓦的时候,槐树畈人就特别地另加一个字:布瓦或者红瓦。 ) r3 M1 \9 v1 c( Q
布瓦有布瓦的好处,红瓦有红瓦的好处。但村里人在感觉上,或者也是感情上吧,总暗暗认为布瓦更好。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有盖上一座青砖青瓦的房子,起一所这样的院子,才算是理想的住宅,红砖红瓦的房子算什么呢?洋不洋,土不土,难看。
) p4 Z$ V9 t9 o$ @6 i9 T4 L怨不得槐树畈人脑子不开窍,这是一种有历史渊源的观念。祖祖辈辈的庄稼人,辛辛苦苦发了家,头件事就是盖一座青砖青瓦的四合头院子(两进),财大些的,八合头(三进)。上世纪三十年代,村西头的李有贤当保长暗通土匪,发了财,首先就在村里选一块风水好的地方,远离人家,盖了一座青砖青瓦的大正屋,可惜没有来得及攒够盖偏房和院子的钱就来了共产党,枪毙了他。那座孤零零也威风凛凛的瓦房一直耸立到六十年代,鹤立鸡群,成为村里人心中暗藏的理想。更早些时候,张老二当土匪发了财,盖了一座正屋,梁架檩椽都好,顶上也是青瓦,但青砖只包了后墙,院子和门楼也是草房,人们就觉得美中不足。
6 H, d- J# b8 [: N7 n& Z! T _那时候,村里只有少数的瓦房,睁眼看去,一片草房,乌乌的,矮爬爬的。俗话说,“瓦房漏了使棍戳,草房漏了没得着”。是说瓦房漏了用棍子顶一顶瓦片,让它上下搭住就行了,而草房漏起来就很麻烦,难以对付。瓦房管多少代人不用操心,草房只管五六年就不行了。 # n) g# P, B5 v$ ]$ D: Q
布瓦是极简单的,就是一片弧形的陶片,长宽大约四五寸,方形,青灰色。只有百年老瓦才变成沉着的黑色,生着苍绿的斑。说方形也不对,其实一头宽一头窄,略成扇形。而且宽的一头略厚,窄的一头略薄。以前我不明白这种形制的好处,后来参加过一些盖瓦房的劳作后才明白,瓦房都是两坡式,坡度大约四十度;如果瓦片宽窄薄厚一样,上了房必会往下溜;而有了这小小的差别,就互相制约,产生了摩擦力,不会下滑,可以顽强地抵御狂风暴雨的袭击,这是祖先们深藏而简洁的智慧。哪像西方传过来的洋红瓦,七弯八翘,又笨又蠢,两片瓦连接时用突出的嘴子咬住,麻烦死了。 " ]: ~0 N1 G+ C6 p/ {' E
瓦都是那个瓦,但上了房,根据用处不同,就分别叫流水瓦和盖瓦。流水瓦仰着,组接成雨水下泄的通道;盖瓦爬着,盖在两行流水瓦中间的椽子上。于是形成瓦沟和瓦棱,站在屋下一眼望上去,线条流畅,层次分明。如果站得高些看屋顶,就会想到青龙的鳞甲。下雨的时候,闭了眼静听千千万万的雨脚敲击瓦片,一片清脆之音,平和而宁静,庄稼人可以扯起鼾来睡一个好觉。 . M3 {5 _+ r; X# q* D8 ^
有一座青砖青瓦的正屋是乡下人世代的梦想。但此梦难圆。到了七十年代,生产队开了窑场,请河南师傅来烧窑,许多人利用工余自己扳砖做瓦,自备柴草请师傅烧窑,才将祖辈相传的草顶换成瓦顶,土墙换了砖墙。只是由于木料紧缺,梁、枋、檩、椽都差,甚至有用青竹竿、葵花秆代替椽子的,就少了老式青瓦院落的气派与神采。
' x" T% y6 q2 e4 u- V7 u布瓦制作是一门古老的手艺,在乡下现烧现卖的,这似乎也是传统。乡下就有很多砖瓦窑的遗址,我们村东南就一个地方叫窑包,红褐的土里夹着许多碎瓦片,庄稼长总长不好,我剜野菜的时候倒是喜欢到那里去,它有一种引人遐想开去的风范,似乎就是人们平时所谓的沧桑感。说不定就是修建我家祖宅时供应砖瓦的窑场呢。队里的窑场我很熟悉,野地里搭两间简陋的草房,里面是一人高的湿泥垛子,轮盘上放着瓦桶,切一块泥皮蒙在瓦桶上,泥皮里面蒙着一层布,便于将瓦从瓦桶上拿下,因此很多瓦片内侧留有布纹———这也许就是布瓦名称的来历。制作时拿两块专用木板边拍打,边旋转,然后用钢丝上下切齐,瓦坯便成型了;然后取下瓦桶拎到场子上。瓦桶用细木条串成,有弹性,中间有剖口,向内推压剖口,桶壁便从剖口处错位而蜷缩———就这样从圈内取下瓦桶,瓦坯便立在场子上了。瓦桶外带有四根细棱,在瓦坯上刻出四道印痕,瓦坯晒干后,轻轻一掰,自然分成四块,这就是可以上窑的瓦坯了。 ) u. ^3 s( c& P& j9 t+ Z+ W$ h
窑是土窑,高一二丈,小口大肚,呈瓮形。装窑极有讲究,一层层码放,或呈斜纹,或螺旋形,或扇形,疏密松紧,均有诀窍,否则火焰不匀,烧出的砖瓦半生不熟。窑是柴窑,三人轮班连烧五天五夜,由小火到大火再到猛火,最后时刻要拼尽力气抢塞柴草,窑内已白热化,柴草塞进去呼呼风生,立刻被烈焰吞没。封窑后要上水冷却,上水也是技术关键,上快了有炸窑的危险,上慢了又会红砖,奥妙难与君说,而大师傅总是文盲粗汉。 ! J V1 X( F0 l7 O& m" z
经过多年辛苦努力,槐树畈人全住上了瓦房,一个延续数千年的乡村景观悄然结束。以后,人们停止了扳砖烧窑,窑场废了,取土坑里积满雨水。
7 l& _7 e" l7 |$ C: P而青瓦房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过渡,近年来,村里时兴盖楼房,青瓦也遭到淘汰的命运,常见被遗弃的布瓦堆放在背处,落满尘埃。青瓦渐渐被人遗忘,瓦房顶下听雨眠的人生况味渐成绝响。 ! l( ?* @5 {7 ]1 O. q; f8 X$ ]% \
话说“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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