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想做馄饨,预备好了面和肉馅,去市场买来一把香菜仔细择。心头一亮,发现一棵肥硕荠菜夹在香菜棵儿里。那荠菜长得比香菜们略矮,与香菜的茎叶交织在一起,大约产自京郊附近某间暖棚,我觉得南方料峭春风如丝细雨一定会把它吹瘦淋寡,长成如此厚腴宽展的叶片还没开花,不大容易。 ; X+ D6 I# X1 H0 ^9 v+ h# |
荠菜被我放入水盆仔细洗过,斩碎,有一茎被水冲跑溜到盆沿儿外面,逮回来。取了一点儿肉馅把荠菜碎末撒进去,加料酒、酱油、姜末、葱茸、蛋清、细盐少许,调打,成了一个小小的丘,憩在花碗一角覆不满碗底。 0 T$ ` w7 f1 n; B) V
擀面成薄皮儿,刀切成三角块儿,开始包。最后轮到那个小丘,挑复抹节省着使,成了四个,蝴蝶一般摆在面案上。
3 |5 _5 G+ ^9 n+ r9 I 孩子们呼啸着回来,老婆后脚儿进门,捞出锅里的棒骨料包馄饨下锅换防,独独剩下那四只蝴蝶,单煮。
/ W( [9 { Z% E/ D$ D# [9 r 紫菜跟着葱末睡,胡椒粉拽着几滴生抽,陈醋搀着芝麻油,齐聚青花釉碗开会。沸汤沏过,捞馄饨入,俏上两叶香菜,氲香缭绕。
' A8 a# p* t) p: m; ] 小儿子吃饱早已推碗遁去,大儿子眼大肚子小正在磨蹭为消灭面前手捧碗里剩下的三五个馄饨发愁,妻子执匙擓出一只,轻咬半个,她说有一股奇怪的青气味儿远逊于猪肉大葱,另一半滑落碗里不再吃。 ! y$ |5 L* e; J7 J/ K
北方人不大爱吃荠菜,大约与荠菜钻出地面的时候不对有很大关系。这个季节,窖藏的大白菜还剩不少且都开始出薹长芯儿,厉害的甚至会顶破肚皮露出嫩黄的芽梗。人为菜忙了一冬,翻拣晾晒劈帮,心细的甚或每棵都要裹上报纸防止水分流失,除非烂了否则舍不得丢掉。第一场雨水过后,越冬的菠菜开始上市,稻草捆扎成大捆儿的价格极低售卖于街市;秋天埋在地里的萝卜、暖洞子里的蒜黄、南方来的大椒,头年儿的土豆、葱头,打着滚儿的往菜案子上挤让人们挑花了眼,有谁还会在乎野地墙角瘦啦啦的荠菜呢?等到人们寡淡的胃肠浸满了新菜的油想换换口味——出门儿踏青捎点儿新鲜的吃食——荠菜已经举起白白的小伞开了花儿。有树上的香椿芽榆树钱勾引着,北京人的眼光大多不会往地上看,因而,荠菜鲜登北京人的餐桌。在北京食荠菜,大约只是南方人的专利,而北方的荠菜永远是又柴又丑,偶尔有京郊妇人挖来蹲在菜场一角论堆儿卖,也很少有人光顾。
3 {9 A' Q; S ]2 h# p% Q 世间的事儿就这么怪,南方人钟爱的荠菜,到了北方备受冷落。 8 f L& ^* W& n# O% D8 X
小时候吃饭,不慎有馒头渣烙饼片儿掉落,老人的话儿本能的跟在后面:“捡起来吃了,多少麦粒儿碾成的!”老电影《喜盈门》于绍康扮演的老爷爷用手接住小孙女不爱吃吐出来的窝头放进自己嘴里品嚼咽下非常自然,乐呵呵地告诉孩子:“好吃,好吃!”之类的镜头在我们的生活中曾经那么熟悉。
; n$ J4 D2 g" | 工作忙,买回的水果来不及洗了吃往往会发蔫,意志不坚强的就会领头儿腐烂。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找刀子旋掉烂了的部分洗净了再吃。做这件事儿的时候,有一种心痛一直伴随着我,这与金钱无关。一个苹果,一枚枣子,从开花坐果到被摘下枝头堆上我们的果盘,这期间要经过多少双手的劳作,这一过程中它们经历的坎坷很少有人问及,可那,的却是真实存在的。 . Z, n# ^' E) l
前几日与一个朋友钻小店儿喝酒,要的一个小葱拌豆腐咸口不够,朋友跟老板要盐,老板很大方,端出来冒尖儿一食碟。朋友捏了一撮儿,仔细均匀地撒,站起身把剩下端给老板,老板忙着招乎其他客人没当回事儿随意放在吧台一旁。重新坐下喝酒的朋友有些不安,我感受到了那种不安,抄起盐碟儿走进逼仄的厨房把盐倒进了大师傅的调料坛儿里。那天我们的酒喝得很痛快。其实那个朋友收入不低,可这与收入无关。 * D8 z9 M4 L) ^5 w" D
爱生活,怎么爱,如何爱,没人告诉我。我的体会:这生活中的爱正如食碟中的那些细盐,该撒哪儿撒在哪儿——没有不行,多了齁得慌,剩下的自有它的归处。或许我们没有将它撒入大片水域让水成为大海的能力,也没有揉进心里让它陪伴别人流为伤心眼泪的可能,但守住自己别轻易浪费爱惜物力不是很难——一棵荠菜、一粒盐都是有生命的,它们来世上走这一遭也不容易。 * G- S" M; e1 H6 L2 k) p
写完这些字,碗里的馄饨早已凉了。抓了一小把花生米,斟了一杯酒,慢吃,慢喝。饮毕,出门走走,抬眼看见两颗星星,一颗蓝色,一颗黄色,觉得生活异常踏实。 e0 x1 ~2 p9 B1 w/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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