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S2 [' ^1 g+ a2 m( k) O 斋主提示:《一户侯说》是侯宝林的女儿整理的侯宝林自传。为了配合这次德胜门内以东以南地区拍记活动,选取涉及厂桥一带的故事。读过了。您会感受到,“满纸辛酸言,一部胡同史。苦寒生梅花,笑罢垂泪雨”。
( q5 h X* K, l7 y$ g3 h3 j以下故事提到了福寿里、官房、兴华寺街、定阜街、辅仁大学、涛贝勒府、地安门织染局胡同、龙头井胡同、羊角灯胡同、旃檀寺(现在国防部一带)、东煤厂胡同、大翔凤胡同、张皇亲胡同(尚勤胡同)、三不老胡同(郑和故居“三宝老爹胡同”)、嘉兴寺(还有遗迹)、鼓楼市场、柳荫街等等现在还有的胡同。附带说明,“柳荫街”应作“柳阴街”,树阴的“阴”,而“荫”读音是“印”,“荫蔽、遮护”的意思,算是动词。例如东城区“普渡寺”的牌子也错了,应是“普度寺”。
( ]5 k8 |* L" F ]" D! X ?: z以下是摘录《一户侯说》片段。 1 M0 ?* L" d& Y2 \
& P5 P9 ~* P' Y# E
9 n' u% ]! o8 t8 r+ B$ P后来,舅舅的生活也不好了,姥姥家也住不起这两间北房了,就搬到护国寺藕芽胡同去住,门牌二号,房东姓石。我们住一进门的一间小西屋,顶多有八平方米。我们不好意思再住在姥姥家了,就搬到现在叫柳荫街的地方去住,就是北京师范大学北墙外边的小胡同,那时叫扁担胡同。我们住在胡同东口路北头一个门里,是个大栅栏门,好像当初是涛贝勒府的马圈,后来成了洋车厂。我们住在一进门的一间小南屋里,情况更窘迫了。父亲不知道到外埠去干什么差事,慢慢地我们连这间小屋也住不起了。没办法,我们只得又回到姥姥家,每天搭铺睡,而我就睡在一张小饭桌上。但是尽管日子不好过,因为我们家是旗人,家里的规矩还很大。例如你要看看街上的景色,只能站在门里朝外看,不能出门坎。那时正赶上我们对面那户人家盖房,盖房打地基时要砸夯,砸夯时要唱夯歌。一个人站在高处喊,大家拿着夯等着,他唱一句下一夯。这叫夯歌,很好听。我的童年时代没看过戏,没听过音乐,就站在门里听人家唱夯歌,竟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 E- m. l4 ~8 I5 f( }" Q
那时候,有几个人物也在我的头脑里留下了印象。我们家对门住着一位理发师,当时叫剃头的,他那剃头棚就在藕芽胡同南口护国寺大街上路北。他会“搓掰”,就是推拿正骨。谁家小孩脚扭了一下,手扭一下,他都能治好。藕芽胡同出南口往西的两间铺面房是冥衣铺,专糊为死人办事用的“烧活”。往东不远路北的两间铺面房是茶馆。我没事就瞧冥衣铺里的纸人纸马,还有茶馆里进出的各色各样的人。 我童年时穷得那样,但是我居然也进了几天学堂。我在藕芽胡同住的时候,不知是谁发了善心,当时的市立第二十七小学(就是今天厂桥小学的地方)让穷人的孩子免费上学。他们挨门挨户问有没有失学的孩子,可以插班上学,从一年级学起,编个免费班。我们几个穷孩子就报了名。我只念了三个月,放暑假后,免费班取消,我又失学了。
% e$ q# D* _/ |# b2 a. g我们在姥姥家住不下去了,实在是太挤了。二舅就给我和母亲租了一间房,搬到福寿里十九号去住。福寿里原名叫中官房,所谓官房据说是那拉氏当初省下脂粉钱委托太监或内务府的人给她在外头盖的民房,假称是要解决所谓老百姓住房困难的问题,实际上都是高价租给穷人的。我们住在福寿里十九号的一间北房,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自己住北房。我还记得房东叫银进臣。现在银进臣的老伴银老太太还健在,前两年我还去看望过她。我演出的时候,有时还送去两张票,请老太太看看。 D1 G9 l" `; s
母亲和我在北房住了一个时期,后来因为老欠银家房钱,就搬到南屋去住。再往后,我们又从福寿里十九号搬到二十三号,还是银家的房子。那时涛贝勒府已经卖了,开始盖辅仁大学了。
2 e' E' X$ n0 r( S我记不得那时是几岁,但我记得我开始帮着家里过日子了,北京话就叫捡煤核。当然我也捡些别的破烂,像麻绳什么的。我那时岁数不大,就帮着家里捡煤核。正好那时辅仁大学盖房,整筐整筐的废土往外抬,福寿里中间即现在师范大学化学系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大坑,废土就倒在坑里。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就整天在那些脏土碎砖堆里捡些钉子、铁皮,偶然捡到一些铜丝就高兴得不得了,要是捡到一个水龙头,那更是发大财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又有了一种新的童年游戏,那就是弹球。玩法虽然很脏,老蹲在地上,但是它的方法和道理却和今天打台球一样,挺有意思的。
& U( ?) [# ~6 e. a: f这时家里的生活愈来愈困难了,父亲在外边一直不回来,家里就靠舅舅每月接济一点儿钱,但舅舅的情况看来多少也有点儿困难了。于是,到冬天我就跟着街坊打粥去了。那时,北京有些慈善机关办粥厂,专门给穷人施粥。离我家最近的粥厂就在三不老胡同东头路北。打粥要天不亮就去,我身上又没穿多少衣服,站在那里排队,冻得直哆嗦,因为施舍的粥只有两桶,每人一勺,去晚了就打不上了,所以尽管冷也必须早早去排队。打来这一勺粥,拿回去掺点水,就凑合够我们娘儿俩一顿饭了。去打粥的人,小孩子多,大人少,因为大人爱面子,就让孩子去。要是大人去了,多打一份,多吃一点儿,不更好吗?可是大人不去。对我来说,我想还有个原因,要是我有亲妈的话,我想她不会忍心让我自己去打粥的。我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听话,多冷的天也愿意早早去排队。也许我没有亲妈,不知道什么叫温暖吧!所以尽管挨打受气,还要干活儿,但任何怨言都没有,好像都是天经地义似的。只有当我和别的孩子凑在一起,不在妈妈跟前的时候,才觉得自由了一点儿,才敢说几句俏皮话,逗个乐。 S8 g, i% |" D ?$ P, h
当时,我们穷得那样,冻得那样,饿得那样,比我大一些的孩子居然还想搞“创作”。从我们那时搞创作这一点来看,我们还是很聪明的。我记得我们编过这样一首童谣:火车一拉笛儿,粥厂就开门儿;小孩给一点儿,老太太给粥皮儿;擦胭脂抹粉儿的,给一盆儿。大概这就是口头文学的雏形吧,但这样的童谣恐怕很少被作家收进集子里去。
! V3 |; ]% X# p( p% k! m) R为了生活,我冬天打粥,夏天卖冰核儿,还卖过“牛筋儿豌豆”,卖过报纸,也做过小生意,但赔本了。后来我只得去要饭,要不着的时候卖过水、打过“执事”、拉过水车。 7 j# _ \% l9 n2 J: f2 a: M
我冬天打粥,到了夏天就卖冰核儿,也就是卖天然冰。我就找了根棍,还捡了一个别人扔掉的破搪瓷脸盆,在盆边打四个眼,用绳子拴起来,就是放冰的工具了。冰窖离我们家不远,就在过北海大桥往东再往北拐的那个地方,(可能就是恭俭胡同)一共有三个窖,秋天是大坑,冬天把从什刹海里打上来的冰储存在那儿,就成了冰窖。 # ?9 V5 ?% t4 W, I. \! H
这个冰窖是民用的,老百姓用冰、饭馆存肉用冰都用这儿的天然冰。夏天,卖冰核儿对老百姓来说是件大好事,因为穷得连酸梅汤、汽水也喝不起。那时候,简单的酸梅汤就是往糖精水里搁点食物颜料,也得卖一个大铜板一杯。真正用乌梅煮的酸梅汤就更贵了。北京下街卖酸梅汤的人一般还卖点儿梨膏糖、冰糖子儿(就是现在的糖块)。酸梅汤放在冰桶里边的瓷罐子里,周围拿冰冰着,冰上撒点儿盐,为了让冰化得快,吸收热量,使酸梅汤更凉。卖酸梅汤的挑着担子一边走,一边敲打着冰盏儿,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这种酸梅汤穷老百姓喝不起,只能吃冰核儿了。我那时用三个大铜板到冰窖去买一个大块冰,请冰窖的人拿冰镩把冰破成两块,担子前边搁半块,后边搁半块。我卖冰核儿的时候,三大个的成本,最少也能卖六大个,赚一倍。
" Y% G2 _: Z+ E* \天气热生意就好,天气凉生意就差,若是下雨天就更苦了。有时候一天也卖不出去,家里没饭吃,只得跟街坊借了十个大铜板,跑到兴华寺街(现在叫兴华胡同)西口往北路西的那个粮店里买了一斤多豌豆,回家后搁点儿盐和花椒煮到九成熟,捞出来晾一会儿,皮一皱,叫“牛筋儿豌豆”,特别好吃。我那时为了多赚钱,煮的工夫就长一些,能多出数,但这样豌豆晾干后皮就不太皱了。 : r% U: l* H }
后来,听人说卖报能挣钱,我就去当报童了。卖报那时又叫“跑报的”,就是卖报的老得跑,休想闲着。像《世界日报》这样的大报,我们不敢卖。大报成本高,利润低。卖大报赚不了几个钱,我们只能卖小报,但也许出两期就停刊了。小报有个发报的地方,在西琉璃厂西口南柳巷一个破庙里。我为了卖小报就得从福寿里走到南柳巷去取报,再跟着那些会卖报的去“赶新闻”。 / j, a3 [* H. m/ |* q
“赶新闻”就是要抓住当天报上最吸引人的消息大肆宣传,让大家来买你的报,但只能喊这么几句,下面的内容就不能喊出来了,这是卖报的规矩。可我不认得字,除非有认字的还爱说话的人告诉我,我才能“赶新闻”。这样,我卖了几次报就不卖了。 $ o$ i# Y& T% A( F
父亲见我甭管卖什么,总能赚回几个钱,帮助家里过日子,后来干脆托朋友打了个木头花篮,叫我去做小本生意。我父亲到德胜门小市给我趸了点儿糖果、花生米,叫我挎着篮儿去卖。我不会做小生意,这回连本儿都赔了。(斋主注:旧时北京三大小市,也叫晓市:德胜门外、宣武门外、天坛北边晓市街)
8 D" l9 e& r3 l0 j7 g9 L; |* s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去要饭了。要饭得厚着脸皮挨门挨户去喊:“行好的老爷太太,您给点儿吃的吧”!我觉得难堪,只得到离家远一点儿的地方去要饭。我从龙头井南口的豁口(就是现在什刹海体育场地方)一直向南走,到旃坛寺、养蜂夹道、刘兰塑、北医附属医院后墙一带去要饭。肚子实在饿极了的时候,要到什么东西,随手就拿来吃了。我要来的钱,一个也不敢花掉,也不敢说谎话,全都老老实实地交给家里。 % c3 c+ [8 h4 Y9 _- c
在要饭的年月里,有件事是我至今也忘不了的。有一次我走到羊房夹道(斋主注:就是养蜂夹道的旧称)时,看见一个给人家看孩子的奶妈。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就管她叫大妈,向她要吃的。“吃的倒没有,我给你找身裤褂吧”!她给了我一身裤褂,那是人家少爷穿旧了的裤褂,洗得真干净,这是我要饭时要到的最好的东西了。另外,有个比我大一点儿的孩子还给了我一双他穿不了的鞋。
# r& }, {: ]6 ]3 y" Q \ ^我要饭的时间正是 1929年初。那年月兵荒马乱,军阀混战,有时就在大街上抓人去当兵。北京驻扎的军队很多,旃坛寺就是驻兵的地方。那天早晨,我在一户人家大门前影壁后面发现一个纸包,顺手拿起来掂了掂,就搁在筐内拿了回来,打开一看是身灰色军装。现在知道了,因为那时老打仗,部队要开拔去前线,有的兵开小差,扔下军装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