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最近为何如此痴迷上蔬菜,刨根儿说蔬菜们小时候的事儿大约不会让‘她们’舒服,如同瞧见貌美如花的大姑娘非要喊出她的乳名儿,以显示熟悉。若是二丫、小嫚之类最多惹姑娘蹙眉嗔怒,凭添她的美丽;就是黄毛儿、老疙瘩也不算忒坏,怀旧避免不了,或者能勾起很多曼妙回忆;当然,姑娘小名儿叫个三歪歪、二不死应当另说。 我的脑子里整天飘忽着一些奇怪的想法,有时候会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譬如我第一次站在太湖旁边,浩荡的水面并没有推动我往辽阔里走,反而让我想起《吕氏春秋·本味篇》中的一句话:‘菜之美者,具区之菁。’具区是古时对太湖地区的称呼,菁是指蔓菁。蔓菁与萝卜在我国种植很早,产量不小。《诗经》中说‘采葑采菲’,葑是蔓菁,菲是萝卜。蔓菁这种东西我小时候北京郊区普遍栽培,叫苤蓝,咱们现在所食大头菜就是由它腌制而成。这种东西皮的比萝卜厚且多筋,肉微辛辣,生啃赶不上萝卜味道。别看这样,古时的人们还把它当成宝贝。杜甫说‘冬菁饭之半’夸奖蔓菁能顶半年饥,这与伟大领袖教育我们说的‘忙时吃干,闲时吃稀’颇有些暗合,所以杜甫的社会声望一直居高不下;诸葛亮以为蔓菁有六利,其中一条冬天可以拿蔓菁当主食。说到这里,我忽有所悟,武侯六出祁山为何都没成功,政治、军事家们争论很久,至今也没给全国人民一个明确的说法,我只问一句:倘若让您在诸葛亮手底下当兵,熬苤蓝汤就蒸苤蓝片儿一气儿吃上小半年,高高的政治荣誉面前堆着,您干不干?江南吴地的兵士们可以逮鱼,江北魏国的军爷们有浩瀚无边的麦子地顶着,凭什么让蜀地的子弟兵填一肚子蔓菁离家出门拼命,凭什么?!?还有一个比较逗的事儿让我不得不多叨唠几句,我儿子们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名字叫做刘蔓菁,坐在我小儿子前头,大约是上三年级的时候吧,某一天我接他们,说走了嘴,告诉他们蔓菁就是苤蓝,没过多久带他们上一个蔬菜基地特意去看,见到那个球样的东西后的我儿子们来了精神,回学校乱喷一气,人家小女孩两天没上学,我儿子们逼着我替他们俩写检讨——读还是亲自做的,各人读各人的,最后安全通过。两三天以后,我小儿子蹦跳着回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老爸,老爸,我们班刘蔓菁改名儿了。”我问:“叫个什么了?”我小儿子:“刘茺。”我问:“那个茺?”我小儿子:“一个草字头加一个充分的充!”我说:“哼,好,益母草,看来她们家一定有人在菜蔬公司呆过,否则怎么跟蔬菜较上劲了呢!”吃饭时候俩孩子一直追着我的屁股后头问益母草是什么,这回我长了点儿记性,咬着槽牙忍住了没说,仅剩的我的那点儿私心不停地拽我的衣襟:‘不能说,不能说!!’嘴痛快这手紧接着倒霉,两篇检查在前头等着我呢! 萝卜是我国是典型的土著居民,欧美的萝卜品种远逊于我们的,他们那里是小型的四季种,产量很低,这一点上,爱国人士可以短暂的骄傲欣喜一晚上。我国人民多么勤劳勇敢呀——尤其是对待吃这样一夜深沉的哲学命题——培育出了好多优良品种,北京有心儿里美,大红袍,天津有卫青儿,个顶个儿都是好样儿的。萝卜有一个马甲,前面加了一个‘胡’字,被人们称为胡萝卜的命就没那么好,颠簸流离,从北欧流浪到波斯,又从波斯流窜到咱们国家的云南,元朝的时候办了暂住证才算有了个落脚之所没饿死。 豆类的蔬菜我们家祖传的不多,只有一样,豇豆。其他的都是外来的。扁豆娘家在印度和爪哇,南北朝时候偷渡过来的;刀豆在印度,唐代,地球逐渐变暖,有点儿受不了,到咱这儿躲阴凉;菜豆(芸豆、豆角)是个善良人儿,十六世纪末,美洲的黑奴贸易日渐猖獗,看不过眼,跑到中国躲心静儿,中国那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万历皇帝怠政多年不上朝,用宋丹丹的话说:菜豆那是相当的失望,站了站脚儿,留下点儿儿孙,觉得日本挺好,义无反顾东渡日本求学去了。 从时间上来说,魏、晋、唐、宋时期是蔬菜们的第一次移民大潮,很多新面孔陆续出现。茄子的老家是印度和泰国,晋代流窜入我国境内,最早见于晋嵇含《南方草木状》,北魏贾思勰贾总的工作报告《齐民要术》中提到很多次,长到唐朝时候到了青春叛逆期,勾引新罗一种白茄入境,有人给黄庭坚溜须送了些,他做诗道谢说:‘君家水茄白银色,绝胜坝里紫彭亨(一种紫色的大茄子之名)。’几个茄子都能联络感情,说句反动色彩浓点儿的话,北宋的吏治要胜于当下。黄瓜在印度与茄子住邻居,看见茄子出国心里不是滋味,收拾收拾,步了茄子的后尘,入关的时候改了名字叫做‘胡瓜’,《齐民要术》中有‘种胡瓜法’。唐朝是个盛世,用葛优的台词:我泱泱大国,名不正则言不顺,胡什么呀胡,改喽,给我改叫黄瓜,于是普天之下王土的地盘上都叫做黄瓜,一直喊到现在。翻开唐朝的出入境管理手册,记录最清晰的当属菠菜了——据《册府元龟》上的白纸黑字,菠菜是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由尼波罗国(尼泊尔)入境,登记名字叫‘菠薐(棱音)菜’,后来简称菠菜。有一回南方雪灾,苏轼对被雪压塌的输电塔无动于衷,却诗意的写下了‘雪底波棱如铁甲’、‘霜叶露芽寒更茁’这样不关心人民疾苦的诗句,受到全国网民的讨伐与弹劾。莴苣的老家有点儿远——地中海沿岸,干巴巴眼瞅着别人移民吃香喝辣的有些不服气,打点行装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要为中国人民的饮食事业做点儿贡献,誓言最早见于初唐孟铣的《食疗本草》上,杜工部为此还写了《种莴苣》的诗篇大加赞扬。 蔬菜们的第二次移民潮出现在明、清时期,最主要的代表是辣椒和西红柿。这俩东西的老家都在美洲,待遇有点儿不一样。辣椒呢,大约在明末来的,因为我遍查明代的《蔬谱》、《本草纲目》没有找到她的一丝踪影,直到清初陈淏(号音)子的《花镜》中才有‘番椒丛生白花,果俨然秃笔头,味辣红色。’的记载。列位看官读完这些囫囵文字倘若遇到两湖与川贵人士再说他们祖上能吃辣子,一定要问清楚从何时算起,假使他如于丹老师一般闭起眼睛说孔子,你抽他,往死里抽,出了人命,本文作者负责抵偿。从辣椒的出处来看,入境报关的时候,很可能是以观赏植物花卉的名义混进来的,时候不长,挤进了蔬菜队伍。与辣椒相比,西红柿的命运可以用悲惨二字形容,此物最早见于十八世纪初的《佩文斋广群芳谱》,外号儿叫做‘蕃柿’,当做花儿来养,十九世纪初才作为蔬菜栽培,可,没普及开,老舍先生在一九三五年七月十四日青岛的《民报》还在给她写文做宣传,可见把西红柿当菜吃,没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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