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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童年的住所附近,是闻名遐迩的京城明珠——什刹海。那里的景色早已被古今的文人墨客吟咏经年,赞誉无数,本人自认笔拙,无意献丑。今忆及的,则是另外的感受。
“ 文革”前,北京的通讯事业虽位于全国之首,但仍尚欠发达。那时的公用电话是装在代办人家里,由人代传。当时的价格是每次三四分钱。记得我们街道的公用电话代办户处于银锭桥头,户主的构成十分奇特——居然是两个人,两个双胞胎兄弟。在我小的时候,他们二位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而且,更与凡人不同的是,他们两人都没有结婚成家。
当时,两位老人的住房虽然简陋,但却非常绚烂:一年四季鲜花盛开,鸟儿鸣叫,蛐蛐欢唱。他们的家,你站在河对岸都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你看吧,门前的葫芦架上,大大小小的葫芦沐浴晨风,蝴蝶花、玉簪花、“死不了”、大丽花争奇斗妍;葫芦兼葡萄架下,两只大青瓦盆里,金鱼在缓缓游动;小矮桌旁,黄花大狸猫在阳光下悠闲地打盹儿。
他们家是小孩儿最向往的地方。每次跟着父亲上街,路过他家时,父亲总是停下脚步,与老哥儿俩打个招呼,咨询养花的经验。而我就抓紧时间,摸摸猫,看看鱼,闻一闻花香,玩一玩矮桌上精致的紫砂小茶壶。每当这时,老伯伯之一便伸手摘下几朵娇艳的喇叭花送给我。我拿着鲜花,一会儿夹在耳旁,一会儿戴在头上。老伯伯之二便会问我,要不要指甲花染染指甲?之后,一大捧红色的花朵和叶子(包手指用)就会用旧报纸包好递到我手上,临别时两位老伯伯还会再给父亲一包金银花,嘱他回去泡茶饮。
我总是分不清两位老伯伯。他们俩容貌、个头、声音、打扮完全一样,就连因年老造成的腰部佝偻的角度也完全一致,难分伯仲。父亲告诉我,他们年轻的时候家里太穷,靠给人拉洋车讨生活,一直娶不上媳妇。解放后,人上了年纪,又不愿分开,就在一起度日,相依为命了。我进过他们的屋子,里面真是“家徒四壁”,什么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但是他们有花、有葫芦架、有大狸猫和鸟儿,他们日夜生活在明媚的什刹海岸边的春色里,生活在用自己的两颗热爱生活的心所精心营造的鸟语花香之中。兼或,他们还给人代传电话,挣回几个维持日常生活的小钱。
岂料,“文革”打破了两位老人家的平静。夏日的一天,我突然发现银锭桥头那果实遍布的葫芦架被人推倒,园子里的鲜花也被拔起,摔得七零八落。原来,有人说,老伯伯之二解放前曾经当过几年伪警察,是坏分子,应该实行专政。这个罪名在当时是令人毫无辩解之力的。可后来,当我读过《我这一辈子》(老舍著),看过由石挥主演的同名电影时,我才知道,所谓“伪警察”,也就是书中的“臭脚巡”,在旧中国竟也有过那般惨痛的境遇。
几十年过去了,什刹海如今面目全非。昔日银锭桥头老伯伯的旧居早已不复存在,原地建起了一座酒吧,终日乐曲悠扬,人声沸沸。算起来,老伯伯们即使在世,也得有百岁开外的年纪了,估计早已不存。但是,每当我走到那个所在,酒吧仍然会在眼前幻化成旧屋、棚架与花朵,还有那笑吟吟的两位一模一样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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