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孩子们练剑,抄了一本书,他们练他们的,我看我的,谁也不耽误谁,这时候,做儿子与做父亲的身份大概都要隐去,当好学员与读者浮上水面。- N, [1 p7 v% \9 K& ?5 i: c' C
孩子们在教练的带领下做了大约一个小时的身体素质训练,正着身子跑,侧身子蹲着走,倒着爬,逐一打造着每一块儿纤细的肌肉预备着,教练没闲着,看门的老头也不愿意闲着,侍弄侍弄花草,追追误闯进院子里的猫都是事儿。 与铺了塑胶的操场隔了一道短墙另外一个空间有一架藤萝,浓密的枝叶笼罩一部短廊,短廊下,我翻书,抽烟,忽然觉得腿肚奇痒,低下头看时,好大一个肉包正在隆起,我知道我让蚊子瞅上了,觉得有趣儿,一丝高兴的心思冉冉烟雾一样升起,环绕我。 从小到大,没少同蚊子打交道,老院子还在的时候有一个鱼缸放在角落里,半人多高,陶制,奶奶说最早是装面用的,后来定量每人一个月多少斤米面,那些米面直接从布口袋进锅,来不及到面缸里歇歇脚,大缸,从厨房搬出放到院子里养老——日子过得紧巴的时候所有老、大的容器都要退休合乎规律,除了那个著名的广场整天装满人以外。小孩子不懂事儿,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却这样一个免税的东西当玩意儿。除了自己的肚子找一个空荡能盛水的家什不容易——面缸顺理成章了变了鱼缸。开春的时候,缸里是没有水的,一冬一春的大风倒极细的土面儿铺满缸底、树叶和草梗儿也愿意挤在里面取暖。我和妹妹逮那些出蛰的土蜘蛛放里面,弄些新鲜的嫩草,然后趴在缸沿儿看它们进退,某一年居然长出一棵草茉莉,开了几朵红黄的花儿。进了多雨的夏天,缸里蓄满了雨水,逐渐;绒状的苔藓爬上缸体,蚊子的儿子们便进缸里安家落户,那些孑孓弓着身子游泳,贴近水面时候尾巴一弹重新游入浑浊里去。 莲花池和玉渊潭离我家都不是很远,现在想起来有点儿洪荒的野趣,文人们大约都很忙没工夫寻古,恋人们正向往高楼大厦现代化的惊喜,不愿意去,孩子们不管这些,哪儿能撒欢儿,哪儿就是天堂。捞蛤蟆骨朵,逮小鱼儿,夕阳下蝙蝠翻舞,晴空中雁阵变换所带来的景致都让他们出神。 于是缸里有了蛤蟆骨朵,有了麦穗鱼,有了水蜗牛,有了灯笼草,于是我和妹妹有了一个让我俩时刻经心的世界。运气好,还能从工人们捞出喂鸭子的苲草中翻找出小鳝鱼和透明的虾米,拽几棵水葫芦,水葫芦根叶上附带的浮萍几天就能把水面铺满。 夏景天儿临近天黑,缸的上面总会聚拢一团蚊子,烟雾一样在房檐与缸面之间飘摇。轰散了又会聚起,轰散了又会聚起。 有一个秋天天冷得特别早,没有及时淘出缸里面的水,缸,冻裂了,我背着书包回家,看到奶奶正对着裂缸出神,说:没用啦,没用啦,裂了!! 搬家的时候我上初中,某些原因,这所院子要租给别人两年,装完了最后一车物件儿,回头审视这个我们住了那么多年的院子,一股怅然酸楚涌上心头,那个被冷落多时的大缸倒扣在角落里,别要了,爸爸说。用了很大的力气,我把这口大缸搬托到车上,缸的裂口很锋利,在我的大腿上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流血,流了很多血,我是带着这条流血的大腿走到我们新家里去的。 两年以后我们又搬回原来的家,那口大缸也随着我们回来,可,奶奶不在了。那种空荡的感觉,那种陌生的感觉,我知道,天下之大什么东西也不会填满了。 那口缸我找了一个老艺人锔了,锔的时候,老爷子一边忙乎一边自语:这手艺完了,这手艺完了,没人要,这手艺完了!! 锔好的大缸不再漏水,被放置在三楼露台靠东南的角落,今年开春儿,我随手丢进两个菜藕节儿,居然出了芽,先后长出六个叶片,开了一朵半粉不粉半白不白的花,儿子们每天都要跑上去看看,老婆给拍了照。 某一天晚饭,说起凋谢的这朵花,小儿子有点儿惋惜,大儿子说:我跟我们同学说咱们家养荷花,没人相信,都说我吹牛。 我告诉他们:养没养你自己知道,别人不信那是别人的事情,何必一定要让别人相信呢!! 前几日陪朋友到兴隆湖钓鱼,买了一大抱荷花回来,捡好的,老婆插在花瓶里,那些不好的扔了可惜,于是唤我儿子们一同把花瓣揪下来洗净,裹上蛋清儿放香油里炸了,满满一大盘子,开始他们还怀疑这个是否可吃,小心翼翼尝试着碎咬几口以后,山呼着都吃了。 我老婆说吃花儿残忍,我告诉她:生活就是这样,许多看似庄重的东西打碎了再也不能完整,美好须入了心胸才能留存。 昨日回家,把蚊子叮咬的那几个包指给老婆看,老婆鬼笑着说:挺好啊,蚊子拼命围着你转悠,不是说明你很有人味儿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