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开车门低头往车里钻的那一刻,一束阳光撞过楼角直挺挺的照过来,迷蒙的槐树枝子在我的挡风玻璃上勾画着浓淡粗细的线条,悬挂于南天的月亮于淡蓝的锅底上留下刀裁般齐整的半盘银白。小街上着杏黄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扫街,不甚用力,空气中有淡淡的灰尘味道。逆向而来的三轮车鼓鼓囊囊,灰黄的棉被布片盖着,果子菜蔬老老实实被蹬到市场里去,默默无言等待苍老还是细润之手的挑选。“葱都三块了,还得涨,瞧着!!”,于是我知道大葱的行情是三块钱一斤。 西三环辅路的公交车站聚集着等车的人,一坨,一坨,顺畅的甬路让站牌子撕扯成好几截,中间哩哩啦啦还有人。上面走火车的涵洞桥头停了几辆警车,桥上有笔杆条直绿色武警与溜溜达达深蓝警察值勤。 坐在老吴的烧饼铺里我撕开一个热烧饼,豆泡汤碗里的香菜叶翠绿,从老家回来的老吴眼睑如豆泡,而他烙烧饼的小舅子的眼神似放入麻将的汤碗般的浑浊游离。炉子里挟出的乏煤没有一丁点儿热度,搀入过多黄土,烧过后直挺挺还是年轻时候模样,由黑变黄的颜色直接宣判曾经那么耀眼的一团阳光的死刑。 扎进人群低头走路,眼角余光里闪过各样鞋子带动的匆匆不停歇的脚,这些脚载着各种志向颠簸。熟悉、陌生的位子张着大嘴等待吞噬,屁股顶着脑袋里的聪明乐意找舒服的地方歇息,不着慌忙地慢慢出卖。 抬眼望去,高低错落的大楼从各个角落推挤着行人,街树僵直的枝干不足以支撑这种倾颓欲倒的压迫。电话线把天空一件好好的衣服割扯得条条缕缕,心思的碎豆腐拌凌乱的花生米又是一个菜。跑,往哪儿跑?呼哧带喘最后还要拄着腰跑到北京这条道上来。挣扎只能让捆缚良心的铁丝更深的勒进肉里。每个人在这个社会里就是茶叶末子,沏上开水,吐出茶色,泼出去在阳光地上以什么姿态呆着,那时的自由是属于你自己的。 刘哥电话里说老爷子的墓地已经谈妥,一万六,双坑儿。葬老太太的地方成了小区,前几年挖遍了也没找到,一把土和老太太一对没用过的枕巾入了盒,当作老太太与老爷子并了骨。那天刮风,烧纸的时候风停了,一股烟儿直飘向西。 阿黄开出租车正在路上堵着,发短信给我抱怨油价太高,除了份儿钱、修车上个月干赔了几百,考虑五一过后买辆黑车凑活跑。 蒯老师的学校换完书记校长正在进行人员调整,这阵子需要点儿书画送礼,抽空儿得陪他找找人。 交通队的王队节后任务特多,有时候自己都得上街站岗查面包车载货拆座,原定的聚会取消。 孩子的老师解释给灾区捐款的必要性;老妈去了超市告诉我葵花籽油已经卖到一百多一桶;老员工李子婚后的旅游地从新马泰改成了天津老家。 在小朋友的眼睛里我试图寻找春天,可他们从来没拿正眼神看过我,歪系着领巾背着比自己轻不了多少的大书包揉着睡眼蹭进学校;在人满为患的图书大厦里我试图寻找春天,人肉味发散到房顶,活着的人比死去的叫唤得更欢;在临街的楼面上我试图寻找春天,转过去,柔软的桔粉就变成了朦朦灰的死红。 西山上松柏黢黑的绿色快蜕皮了吧?紫禁城东南角,望得见五凤楼向阳城墙缝隙中的小草也应该勃发了。北海岸柳树冠上浮动起上升的透明的雾气,稷园唐花坞里的芍药或许鼓足了腮帮子准备喷放,蓝天伸延给鸽子,给风筝,大地铺展给恋人,给北京。 对,阳光总是真实的,有没有云彩挡着它都存在。等到小叶儿从树枝里钻出来,等到玉渊潭重新飘满肥皂盒似的小船,等到无声的春风吹乱了门上桃符,如烟的细雨洗过檐上旧瓦,燕子来了,蚂蚁走出家门伸懒腰,恶风去了,金鱼张开裙子跳舞,一切不痛快的总会淡了,远了,散了。 瞅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