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还会毫不迟疑的选择住在北京。 城西北角儿,找一块洼地,盖上几间房子。北房五间吧,最西侧的一间放书,硬杂木架子,袁枚、张岱、李渔、林语堂、老舍放在一处,江河、艾略特、叶芝放在另一处。平和的书与平和的人应该一样,无论怎么堆放,肯定不会吵起来;不喜欢的人写的书与那不喜欢的书写的人我也带着,垫个桌子支个床腿儿用得着,不撕了笼火不算玷污圣人。最东头一间存酒,缸、瓮多来几个,单摆浮搁,莲花白、茵陈、二锅头、女儿红,品种多点儿,远来的朋友口味不一样,我不能扭羊脖子硬灌。 东边儿第二间屋子我得置办点儿纸墨笔砚,对,生宣、熟宣、撒金多弄点儿,垒一铺大炕,过腰,铺上毡子能写画,撤下毡子能睡觉。‘福字团龙绫’、‘万字海棠绫’‘牛角轴’、‘瓷轴’也存些,自写自裱又不急着拿出去换鹅,西三先生来了也是挺合心意的事情。 剩下的两间打通了它,开后壁为窗,以能望得见西山北山为宜。房后最好有半亩水塘,水塘里最好有些芦苇荷花,春日观平林数里,燕掠水面,雀吵鹞翻;冬日看暮云靉靆,隘路客闲,雪盖松幡。 东厢房两间是厨房,刀、砧板、笼屉;肉、蛋、奶;米面粮油;遇到不挑剔的朋友,我就上灶掂配几个菜,挑剔的人呢,我打下手,让他自己来。 西厢房两间,开个学馆,十里八村收上十几个学生教他们认字,从三、百、千背起,《大学》、《论语》忒深奥,我不选,捎带手能背就背点儿,背不下来呢,绝不打他们的手心儿。山花海树,马致远,林教头,想到哪儿说哪儿。太阳出来开课,太阳下山放学。落雨不用来,那时候我正对着檐滴吃饺子喝酒;飘雪也不用来,阶庭未扫我已经出门访友,柴扉半掩,林噪寒鸦,来了也见不到我。 庭院里我要挖一口井——甜水井,砌一个石台;芦箔的天棚,荆条花障上缠爬牵牛花,红、白、紫、抓破脸儿的;用砂包的茶壶,一煮如蟹眼,再煮如松涛,出尘,远心。 院子外面,我要开几弓地种蔬菜,爬架的黄瓜,不爬架的茄子,随手摘了洗洗拍点儿蒜泥放点儿盐就能下酒,紫苏,薄荷地头儿上随意点种几棵,想吃掐几片嫩叶也方便。 我院子的西面一定是个土坡,对,必须得在西面,太阳落山的时候,透过兔尾草间的空隙我好聆听黄昏的宏大。坡上要有几株矮树,枝干粗壮老长不高的那种,月亮升起来能挂得住。 我还要养上几只鸽子,就几只。点子太素,紫羽翅、墨环儿最好。不为传信,只想听它们‘咕、咕’的叫声,天高云淡,它们飞翔的那么一会儿也会带上我的心。 离我不远最好有座庙,庙里的住持最好是弘一法师一般不温不火的性子,老舍先生那样绵厚也成。月黑无风满天星斗之夜,踉跄醉步,蹀躞寻家的我重叩山门,当家的不会恼我,披上百衲衣松木炭烹茶,给我讲经,直到天与地牢稳,炭盆中迸溅的火星不再被我当成萤火虫。五柳先生不好,太悲苦。 我必须得学会演奏一样乐器,弦乐管乐我还没想好,中式那是肯定的了,我不能拿着窝头抹黄油吃。不过好在我会吹口哨,听过几遍的曲子我能将就对付着吹下来,所以这个不用太着急。 我还得求人打造一把好剑,比干将莫邪次一点儿,只要结实,开了刃儿,高挂在院里随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枪呢,我不喜欢,这玩艺让人们远离了血腥,可死亡来得更快。 我的这个院子最好距官道远点儿,开赛跑会是为了更好的赚钱养家,我理解,可别让那些言不由衷昧良心说出的话塞满我的耳朵,呐喊助威的人群里大多数都是企盼分得一匙羹的人,不说谎话也能活着他们知道,可大家都不说谎话,谎话就要枯死,以目前仁慈的中国恐怕很难办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