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31日《新京报》A18版载文:“谢公祠被拆,众专家吁留”,报道了法源寺后街南宋爱国词人谢枋得祠堂(又名谢公祠)惨遭破坏,令古建专家、历史学者和文保人士心痛不已。想起8月下旬路过法源寺,特意去后街看过谢公祠的小楼,彼时安在,怎么说拆就拆了呢? 震惊和困惑之余,提起手中相机,次日便只身前往法源寺后街。 说起北京牛街附近的法源寺,几乎无人不晓,1400余年的历史,佛门圣地,名人足迹,丁香牡丹,无不成为其名片。一墙之隔的法源寺后街却鲜为人知,甚至少有外人经过。而这里,在700年前,曾发生了一段感天动地的往事,把谢叠山的名字永远和法源寺连在了一起。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江西弋阳人,其与文天祥在南宋宝祐四年是同科进士,两人同样率兵抗元,同样义胆忠肝,以身殉国。他的散文格调高奇,气势磅礴,诗文朴素端正,沉痛苍凉。为人刚直不阿,出任考官时,曾出题以奸臣贾似道政事为问,得罪了权臣,诬以居行不法,谪居兴国。南宋咸淳中赦归,德祐初以江东提刑,知信州。此时元兵侵犯中原,谢枋得奋起率兵抗元,无奈兵败信州失守,流亡福建山区,卖卜为生。谢枋得算命与众不同,他不取钱财,只收大米和草鞋。收取大米是为筹一日三餐。取草鞋是因其兵败后曾经发誓说:“不见南朝不着鞋!”因此,谢枋得一直是身着麻衣,足蹬草鞋。 南宋灭亡后,元世祖忽必烈求贤若渴,元至元二十三年,集贤学士程文海向其举荐宋朝遗民22人,以谢枋得居首。但是谢枋得坚辞不受,并写下了著名的《却聘书》,其中引用太史公司马迁的名句“人莫不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以此明志。但是福建参政魏天佑急于求功,强行将谢枋得送入大都,迫其出仕。于四月一日到京,绝食数日而亡,以死表示了对宋室的忠诚。值得一提的是,谢枋得的妻子、弟弟、儿女等也多因忠烈或自尽、或被杀、或被捕入狱,可谓满门英杰,谢妻李氏被专门收录于《宋史·烈女传》中。 谢枋得在京的居住生活实际上只有短短几天,至元二十六年四月,谢枋得到达京师,到京后他寻问了死在这里的南宋谢太后的葬身之处和瀛国公所在,禁不住痛哭一场。不久悲愤交加的谢枋得就病倒了,迁往悯忠寺居住。在这里他见到居室壁间有孝女曹娥寻父投江的碑刻,不禁想起自己国仇家恨,无力回天的痛楚,悲从心生,泣曰:小女子犹尔,吾岂不汝若哉?于是他决定以身殉国。元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谢枋得绝食而死。 这段历史据《叠山先生行实》记载:“四月初一日至燕京,初五日死于悯忠寺(今法源寺)。子定之护骸骨归,葬于信州”。《宋史·列传一百八十四》载:“迁悯忠寺,见壁间曹娥碑,泣曰:‘小女子犹尔,吾岂不汝若哉!’留梦炎使医执药杂米饮之,枋得怒曰:‘吾欲死,汝乃欲吾生耶! ’掷之于地,终不食而死”。 明景泰七年九月,巡抚江西右佥都御史韩雍请求为谢枋得建祠,景泰皇帝令原籍官员每岁为其举行祭祀事宜,并与文天祥同赐谥号,“诏谥天祥忠烈、枋得文节” (《明史·列传六十六·韩雍》)、并“建祠于尽节之所” (《日下回眸》),供奉谢枋得和文天祥的塑像每岁致祭。 1988年《北京名胜古迹辞典》也有对谢叠山祠的记录:……明代在法源寺后街,江西会馆谢枋得殉难处建祠,现院内还有二层小楼一座,原供谢叠山和文天祥像,该处以被公布为宣武区文物保护单位。 宣武区有着大片的胡同四合院老街区老建筑,近年来在城市发展的现代化建设中也加快了脚步,拆迁的力度越来越大,全然看不出微循环所在。 法源寺后街终于也贴出了长长的拆迁公告,从西砖胡同左转,心就凉了半截,后街东口的左右的老房子已经被挑了顶子,院内一片狼藉,看来拆迁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迅速,我心中惦记着谢公祠的小楼,从报纸上看不出拆的状况,于是直奔法源寺后街5号,从街面上看到谢公祠二层小楼的左半安在,往前三步,才看到小楼的右半已然被挑了顶,靠东的一侧二层只剩山墙和栏板,不过雕花护檐板尚在。穿过小楼,扶着古老的木制楼梯登至二层,虽然房顶不存,脚下一片破砖碎瓦,垃圾狼藉,但仍然感到小楼结实如故,人在二层走动时,这座明代的小楼纹丝不动。凭栏南望,正是法源寺的大殿后墙,后人拜谒祭祀谢公时,怎能不睹景生情。 据周围居民介绍,谢公祠故址也是江西会馆,当年楼前曾有大片的竹林水榭,一派江南风格,40年前,小楼后尚有假山,后来房子紧张加上破四旧,大家就把假山砸了盖了小平房。现在要拆迁了,街坊邻居抬头看着谢公祠小楼二层山墙上贴的大红双喜字,叹着气说,别看破,这么多年这小楼不知迎送了多少小两口……
7 v) f C$ Q J. c! T0 J9 w7 O) u 闲话少说,现将谢公祠现状及发现做如下记录,为方便描述,借用北方工业大学建筑系拍摄的图片及标号(近处是北,远处是南): 1.通过对比照片,发现小楼(图中2)二层带雀替的木窗丢失,大雀替丢失 2.二层两侧山墙各带有三个八角窗,外侧受视线原因无法看到 3.7号院内勾连搭建筑(图中4)挑顶后发现椽檩上绘有精美的彩绘,颜色光鲜翠绿如新,承托梁柱处有厚实的木雕,疑为明代风格。 4.经过与居民走访了解,7号院内的勾连搭建筑(图中4)疑为谢公祠戏台或大殿,此前该建筑被某厂幼儿园占用,并且居民介绍,该建筑两侧山墙上有雕塑(目前被石膏板护住); 5.法源寺后街5号院门楼尚在(被居民改为房屋),据说为谢公祠正门,门簪粗大带字。法源寺后街3号情况不佳。 6.谢公祠的后面为培育胡同12号,大殿(图中3)尚未拆除,但目前被某养路队占用,破损严重,情况不佳。 7.图中1处的建筑尚未拆除 8.谢公祠小楼以及7号院内的勾连搭建筑中各余一户尚未达成拆迁协议,因此拆迁无法继续,一旦他们搬走,谢公祠以及江西会馆主要建筑将不复存在。 据悉,谢枋得的后人一直在与有关部门交涉希望留下谢公祠小楼并由他们进行维护,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果。不过时至今日他们仍在不懈努力达成此事。 北方工业大学建筑系的研究报告中认为“谢公祠是法源寺后街的地标性建筑”,这一点我非常赞同。谢公祠确实与法源寺有着不可切断的联系,并且无论在建筑上还是在历史价值和民族精神上,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说明谢公祠是不可拆除并且不可迁建的: 1.谢枋得与文天祥同为南宋名臣,同为忠肝义胆,同为江西人士,其声名可与文丞相比肩,文天祥被俘后,元世祖忽必烈将其关押在东城府学胡同23号,明洪武九年,府学胡同23号建文天祥祠。今天,文丞相祠得到了妥善积极的保护,并且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博物馆向公众开放,而谢叠山祠却被列入拆迁公告当中,遭到无知民工的破坏,难道忠烈宜弘扬,而文节要遭摒弃吗?临患不忘国曰忠,秉德遵业为烈,遵德博闻曰文,谨身制度为节,这四种品德难道不正是我们和谐社会所需要的民族精神,与八荣八耻一脉相承吗? 《明景泰帝实录》详细记载了明英宗为谢枋得赐谥号经过:景泰七年九月,以巡抚江西右佥都御史韩雍之请,事下礼部,尚书胡濙等以为文天祥已建祠于顺天府学之右,岁时遣官致祭,惟谢枋得祀典有阙,宜令原籍所司岁举祀事,仍行翰林院议赐谥。于是少保大学士陈循等议,天祥弧忠大节,为宋臣首,按谥法,临患不忘国曰忠,秉德遵业为烈,请谥曰忠烈。枋得仗节死义,为天祥亚。按谥法,遵德博闻曰文,谨身制度为节,请谥曰文节。帝曰:奖忠所以励臣节也,有司其如所议行。 2.谢公祠深植民居琐巷当中,自明朝景泰年间至今已近700年,经历风吹雨打时代变迁,仍岿然不动,说明其建筑工艺高超,当然,北京一向不缺古建筑,只不过,谢公祠的修建形制体现了江南特色,例如小楼的围栏,山墙上的六扇八角窗,勾连搭出厦以及彩绘雕刻等,在北京街巷中是十分少见的,在目前胡同四合院大批消亡的时期就更显珍贵。谢公祠作为宣武区文物保护单位,理应受到保护和重视,不应拆除文物。 3.谢公祠与江西会馆是重叠在一起的,江西会馆在京的房产数目是各省之首,无论是从会馆文化、建筑艺术,还是历史问题,尚有许多研究课题等待解决,一旦囫囵拆除,很多问题将永远无从考证。 4. 新京报载:“宣武区文委文物科一位工作人员表示,谢公祠拆迁后将迁址重建,但具体如何实施要等开发商拿出方案”。对于迁建谢公祠,根据1964年通过的《国际古迹保护与修复宪章》,即国际公认的“威尼斯宪章”第七条:“古迹不能与其所见证的历史和其产生的环境相分离”,我想不用多说了吧?谢枋得祠是建在他殉节之所,是记入史册的,因此迁建他处将没有任何意义,是荒谬的,是与历史相背离的,也是对故人的不敬,是对民族气节的泯灭。再有,我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文明,文委文物科竟要看开发商的脸色,实在是可悲之极。 5.退一万步,如果迁建,众所周知,需要经过精确的测绘和标记以及选址才可易地迁建,可是谢公祠小楼及勾连搭建筑,以及法源寺后街3号5号7号部分建筑已经遭了灭顶之灾,一片瓦砾,而有关部门还跟在开发商屁股后面看脸色,试问你们准备怎么迁建谢公祠,何时迁建,有没有公示和监督,等拆迁结束了你们又拿什么迁建呢?观音院过街楼,孟端胡同15号,还有大量的珍贵古建都以易地迁建的美名为城市发展让路了,可是迁到哪里了?影儿都没有一个,易地迁建的名义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如果单凭几张照片去远郊区县臆造一个谢公祠,只怕名利之驱多于迁建的意义吧。 6. 江西南昌的叠山路即是江西人民为了纪念这位耿直的忠义之士而命名的,时至今日谢枋得都是江西人民的骄傲,无论是拆除还是迁建,都是对江西人民情感的怠慢。 7.无论拆除和迁建,我们无法向我们的孩子们解释这一切,谢公祠代表的是民族精神,修一条马路一片绿地难道比民族气节的传承更加重要和迫切吗? 谢公祠是宣武拆迁区中的上百处文物古迹之一,宣武要发展,要腾飞,要给老百姓创造更好的居住条件,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请不要闭着眼睛拆丢了北京的风骨。 谢枋得祠、法源寺、江西会馆,与宣武,与会馆,与科举,与旧京文化,与历史,是共生的,700年后,我们又有谁会成为千古佳话,或背上千古骂名? 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 请留住谢公祠吧。 By Ancora@流浪到秋天 http://blog.sina.com.cn/ancora 欢迎转载本文,文中借用了北方工业大学建筑系的研究成果,向他们的辛勤工作和社会责任感表示最真诚的敬意和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