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烽火 （上）

燕京琐忆昔话

清华烽火 （上）
    
    1929年秋，祖父辞别了三年来工作生活过的天津南开园，来到北平清华园。祖父与清华最早的渊源是1921年南京金陵大学毕业后，考取了清华学堂官费赴美读研究生。八年之后，这位准嫡系的清华学生成了国立清华大学，理学院生物系的教授。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个堂堂传播科学文化的清华的诞生，居然与庚子年间的那场战争烽火密切相关。由于“刀枪不入”的功夫没派上用场，满清政府和义和团被八国联军打败了。赔款求和创造了一个天文数字的战争赔款——中国老百姓每人一两白银。庚子赔款（4.5亿两白银）美国瓜分份额(7.23%)的部分退款专款专用，仅限用于留美教育。1909年开始筹办清华游美预备学务处（简称：游学处）。1911年更名为帝国清华学堂并正式开学。
    
    清华名称源于皇家园林清华园。原址为熙春园的一部分。咸丰改名为清华园并御笔题匾。清华园原系道光帝之孙载濂（咸丰侄子）所有。庚子之乱中义和团被招进清华园设坛练法举事，事后园主获罪削职，赐园被内务府没收。后拨给外务府供清华游学处办学。不知是咸丰老先生有特异功能，还是苍天有眼，让清华见证了由清而华的历史转变。1911年武昌城头一声炮响，满清朝廷土崩瓦解，中华民国五色共和。1912年清华学堂重新开学更名为清华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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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华园
    
    清华学校招收高小毕业生（即‘小本=小学本科）入学留美预备班，分中等和高等科——相当于初高中，学制各为四年。毕业后留美读学硕博士。由于初高中生要等4-8才能毕业，清华学堂也招考各大学的学士作为官费生赴美读研究生。祖父和他在清华生物系同仁陈祯，吴韫珍都属于此类（准嫡系校友）。而在清华游学处时期（1909到1911年）考选了三批直接留美的学生，代表人物有胡适、梅贻琦、赵元任，张子高等，统称为"清华史前期校友。"
    
    清华学堂首任监督是周自齐。清华学校首任校长为唐国安。二任校长周诒春，曾是孙中山英文秘书，对清华学校初期建设贡献良多——主持了兴建清华四大建筑：大礼堂、图书馆、科学馆和体育馆。在清华最早提倡德智体三育并行。因北洋政府内权利倾扎，1918年挂冠而去。接着几年，代校长和校长像走马灯一样换了个不停。
    
    经驱张拒罗冷金之后，1922年来了一位外交部哈佛工商管理硕士曹云祥任清华校长。曹MBA的最大贡献是将清华中学变成了“戴帽”清华大学。过去一直以为小学戴帽城中学是文革时涌现出的新生事物，现在才知道“戴帽”的发明权归始作俑者的曹MBA。1925年起清华成立大学部，开始招收四年大学本科生，停招中学预备班，兴办国学院。1928年教授会迫使任人唯亲的曹云祥辞去清华校长职务。
    
    清华学校于1928年正式改名为国立清华大学。第一任大学校长是五四健将兼北伐少将，时年31岁的罗家伦。罗此时是国民政府委员长的红人，cc派的骨干，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清华由外交部独管，过渡为外交部大学院共治，到最后教育部直辖，从洋办变为国立盖为此公之政绩。废除了旧清华基金董事会，将基金交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代管，从而杜绝了外交部贪官侵吞，保证了基金的安全与独立。 罗在清华首倡的“四化”——学术化、民主化、纪律化、军事化。他增聘名师，开解女禁（古月堂成了清华第一个女生宿舍），建文理法学院，修生物馆气象台，添造师生宿舍。博学大师陈寅恪概括了罗的贡献：“清华正式成为国立大学，功德是很高的。”
    
    
    清华古月堂，1928年为第一个女生宿舍。
    
    罗是大学要有大师的倡导和实践者——言易行难。首先要将教授里占着坑的滥竽扫地出门。原55名教授仅发给18名新聘书。当然其中有些教授是把罗炒了，投奔了张学良的东北大学（如外文系王芳荃和生物系刘崇乐）。当时东大最高教授薪水比清华高出2.5倍，林徽因梁思诚回国后即先在东北大学任教授。罗一口气辞掉了六名洋教授。一个米国教英文拉丁文终身教授，绰号老饭桶，除了让学生念课文外什么都不会教。还有一位荷兰教授教钢琴课时欲对女生非礼。这些滥竽都被罗一脚踢出门外。洋滥竽们将刁状告到美国公使那里，罗策略地对公使说他们不代表米国的水平。罗言之有理，公使也恐这些饭桶丢人现眼，不再过问此事，这桩公案以罗大获全胜而鸣锣收兵。
    
    吐故而纳新。罗氏网罗人才不遗余力，甚至不惜挖墙脚。仅1929年就从南开大学挖来了四员大将：蒋廷黻（历史），萧公权（政治），萧叔玉（经济）和祖父（生物）。1928-1929这两学年应聘的教授还有：孙光远，杨武之（数学）吴有训，萨本栋，周培源（物理），张子高，黄子卿（化学），陈桢，吴韫珍（生物），翁文灝（地质），施嘉炀（土木），邓以蛰，冯友兰（哲学），杨振声，刘文典，俞平伯（中文），周炳琳（经济），叶公超（外文）等等。最年长的是43岁的张子高，最年轻的是25岁的叶公超。平均为32岁。这无疑对清华学术上迅速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在罗氏四化里，只有学术化比较成功。军事化则彻底失败。罗的军训像是一幅漫画：校长、教务长等身着戎装，足蹬马靴，摆着少将的派头，指挥着一队队不情愿的学生，稍息、立正、开步走！这种军训受到学生们强烈抵制，最后虎头蛇尾，不了了之。罗氏突出政治，作风专断，不尊重教授会，破坏清华师生的民主传统，积极推行国民政府的党化教育，加强校长的独裁统治，又加上他本人没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引起师生（甚至包括他自己带来的四大金刚）的强烈不满和反对。最后发展成了"驱罗"运动，罗被迫辞职黯然离开了清华，CC派想控制清华的图谋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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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华四位有代表性的校长
    
    祖父从南开来清华，一方面可就近照顾在北京当公务员的曾祖父；另一方面，清华的优势是明摆着的：资金充足，生源优秀，教学科研设备先进，提倡基础研究，薪水从优，还有5年一次带半薪的国际学术休假一年等。最重要的还是清华教授会当家作主的光荣传统，这和“耶鲁教授做主”有点相似。祖父在耶鲁学习工作了五年，似乎更习惯这样的学校环境。当罗校长企图剥夺教授们的民主权利时，祖父和其他教授同仁一起投入"驱罗"的斗争。
    
    感谢“燕京新闻”记者姜力先生在抗战胜利后的一次采访中为我们保留下来祖父对那段往事的回忆：“罗家伦是我们把他从校长的宝座上轰跑的。当时CC派对我们恨之入骨，列从元凶，第一个是蒋廷黻，第二个是萨本栋，第三个就是我，CC派头目陈立夫也无可奈何我们。”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蒋廷黻可是罗校长赖在蒋家不走才网罗来的人才。由此我们看到了清华教授的傲骨和风骨——甭管你是谁，谁要搞独裁，对不起，不带你玩了！
    
    
    清华科学馆
    
    清华生物系草创于1926年，第一位系主任是钱崇澍先生，1927年钱受聘厦门大学教授。清华生物系隶属理学院，院长为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叶企孙，被戏称为清华科学馆馆主。1928-1929年叶先生先后聘请到三位主干教授吴韫珍，陈桢，和祖父来加强生物系的力量。三位经历出奇地相像：金陵校友，庚款留学，清华教授。都毕业于金陵大学农林科（陈1918祖父1921吴1922），又考上了清华出国留学生。陈桢1921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动物学硕士后，又随遗传学家摩尔根专攻动物遗传学直至1922回国。祖父1925年获耶鲁大学森林学博士。吴韫珍1927年获康乃尔大学植物学博士。三人先后受聘为清华大学生物系教授。
    
    
    清华生物系的三教授
    
    陈桢1925年在清华大学部曾教授生物学一年。1929年2月重返清华园，任动物学教授兼生物系主任直至1952年。陈先生的绰号是金鱼店老板。他将孟德尔-摩尔根遗传学原理和与中国独特的金鱼相结合，发表了“金鱼变异”和“金鱼遗传”两篇大作，领导了遗传研究的新潮流，名声大振，誉满全球，奠定了他在中国动物遗传学界的鼻祖地位。后来金鱼先生的目光又瞄向了蚂蚁。陈系主任作为生物系的领军人物，不仅制定好了教学大纲还主持了生物馆的建造。陈老板为了保证生源质量，眼光独到地编写了一套中学生物学教材，公然与数理化开展好学生竞争战。
    
    吴韫珍1928年回国后即被聘为清华生物系唯一的全职教授。吴留学时主修园艺学辅修植物分类。因个人兴趣为植物分类，曾多次要求改辅为主未果，到成就了吴博士在分类和园艺两学科均也有较高造诣。吴教授在清华期间讲授过普通植物学，禾本植物学，经济植物学，本地植物学，植物形体学，植物学研究，高等植物分类学等等。他率领学生进行了多次植物调查，足迹遍布华北。为教学目的制作标本1400件。曾出版‘华北蒿类’和‘华北胡枝子’等科学专著。祖父对吴先生的评价是：治学之勤，用寝馈于斯，废寝忘食都不足以形容。韫珍教授的最大成就是培养出嫡亲弟子，大植物学家吴征镒，曾荣获1999年国际课斯莫斯奖（COSMOS，号称植物诺贝尔奖）和2007年度中国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祖父1929-1937年在清华期间，讲授过普通植物学，植物生理学，植物解剖学，植物生态学，植物学研究，应用植物学等等生物系必修课程。并在陈桢休假期间，代理系主任一年。用元老级植物生理学家汤佩松的话说:“成绩显著，影响颇大，是清华建系初期的有功之臣。”当时清华要求理工学院的学生要选修至少一门文法商学院的课程，而文法商学院非理工科学生要选修至少一门理学院课程。普通生物学就成了许多文法商学生的首选。祖父长期讲授普通科的普通生物学，最为同学所畏惧,也很难过关,教学严格闻名全校。该传统后来又延续到了西南联大。现在能查阅到有关清华普通生物学课程的文章，大多数是清华文科学生撰写的。他们笔下留情，估摸着他们肯定是拿到了普通生物学的学分，而且还颇有几分得意。
    
    
    1929年10月清华生物馆破土动工典礼。
    
    清华生物系直至1929年才动工兴建生物馆。生物馆里的植物生理实验室就是在祖父亲自设计指导下建成的。感谢清华大学孙之荣教授保存的1929年10月生物馆破土动工典礼的照片。前排左起为刘咸（教员），祖父，陈桢，吴蕴珍，寿振黄（静生生物调查所动物学家，清华兼职教授），秦素美（教员）。后面有几位助教和系里的部分学生。照片里几乎每一位都有传奇的故事，这里就不能一一列举了。二排左三的张民觉先生后来成了试管婴儿之父。二排左四是娄成后先生，他是祖父在南开的第二个学生，跟随着祖父转学到了清华，后来当了北京农业大学校长和中科院院士。当时系里一直就只有三个半教授，直到1936年才又聘请到动物学教授彭光钦和赵以炳。
    
    教授本来应当以教学研究为主，可是新军阀又混战中原，使得北平难以放下一张安稳的书桌。驱罗之后，由于阎冯蒋中原大战老蒋失利，阎老西子派来了一位清华校友山西人乔万选（1926年哥伦比亚大学法学博士）来当清华校长。乔万选带着武装卫队，秘书长、庶务主任，开来三辆汽车企图武力接收清华。被清华学生会护校委员会纠察队拒于校门之外，乔在“永不任清华校长”的字据上被迫签字画押之后，乔老西子一日校长也没当成，就灰溜溜地离开清华。
    
    中原大战烟消云散之后，南京的委员长又委派GMD党校副教务长吴南轩任清华大学校长，1931年4月走马上任。吴南轩比罗家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大搞个人专权，还带来亲信充任教务长，秘书长等职，并将会计，庶务，文书等各科主任全部更换。他反对教授治校制度，私自修改《国立清华大学规程》，取消了各学院院长由教授会选举的规定，自行聘任私人任文学院、法学院院长，同时解散了由教授组成的“聘任委员会”，不发给教授聘书等等。吴南轩的胡作非为，犹如手榴弹扔入公厕粪坑——激起了公愤！５月２８日，清华教授会决定上书教育部要求立即撤换吴南轩。张子高、朱自清、吴有训、祖父和周培源等４８位教授联名发表声明：“倘此问题不能圆满解决，下学年即与清华脱离关系。”教授们摆出了不是他走，就是我们走的架势。在全校师生的强烈反对下，吴南轩滚下了2个月还没坐热乎的校长宝座，于５月30日夹起尾巴溜出了清华园。
    
    经过驱罗拒乔轰吴，校长宝座悬空半年之后，1931年12月3日，梅贻琦就任清华大学校长，开始了他长达17年之久的清华校长生涯。从此清华大学的管理体制走上了正轨。梅校长的清华履历非常完整：清华庚款大学生，硕士生，清华学校教员，清华大学部物理系教授，教务长，清华留美监督，清华大学校长。梅先生个性沉静且慎言，寡言非寡断。被形容为“慢、稳、刚”。梅校长能 “终生”占据校长宝座秘诀是什么呢？梅先生调侃道：“大家喜欢倒这个倒那个，就是没有人愿意倒霉（梅）。”梅公子梅祖彦总结为正直清廉以及对知识分子的深刻了解和真心的尊重。他使教授们感到学校的事就是教授们自己的事。在梅校长和教授评议会的领导下，1931-1937年成为了清华发展的黄金时期。

飞哥

文章不错，照片也很珍贵。

彼得森

从楼主的文章来看,楼主自己是第一人称,好像楼主写的是自己的祖父???

不太像!本文像是转帖.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16 17:19:0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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