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搀着西屋90多岁的田大妈,一步一挪的蹭到了自个儿家里,一跨过门槛,老太太扑通一声面对着山子姥姥遗像跪下了,山子和他女朋友急忙要去搀扶,被老太太拿拐棍儿拦住了说什么也不让进前……“老姐姐,以后不能陪着你了,四十多年啦,……受大妹妹一拜吧~”说话间田大妈在这间已经几乎搬空屋子里,向山子姥姥遗像搀颤微微的跪拜叩首,山子女友慧慧回头抹了一把眼泪,不顾老人的阻拦掀开门帘子,把老人搀了起来…… 老太太情绪挺激动,怕是有些站不稳,被慧慧和山子搀着架到轮椅上,由他们俩推着慢慢地往前院走,走到跨院的大石榴树下,老太太又让停下,颤颤巍巍的看了又看,慧慧赶紧拿出纸巾给老太太擦眼泪,“岁数大啦,就爱流个眼泪~”老太太自言自语的看了看迷茫的山子,用拐棍指了指着树,“能保住么?” “能,肯定能”山子满心的回答,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些日子,什么园林局、绿化办、拆迁办、规划委的都跑了好几遍了,也是没个下文,山子心道:任由天意吧~老太太被架到敬老院的车上送走了。院子里也仿佛骤然间空静下来,只剩下了山子和慧慧空守着这一院子的最后宁静……院子很老也很规制,不大,但房是房、脊是脊,连廊云抖样样俱全,依旧保持着它刚初建时的体魄。 北屋花坛前曾经有一株年迈的海棠,年年开春白色的海棠花就如伞盖般的开满了整个院子,清明一过,随着南风的扬逸,白色的花瓣雨落下了,在石榴花初开的那一时分,醉了一院子的祥和~。 山子记得他小的时候,第一次在这棵海棠树下见到刚刚搬过来的慧慧,慧慧那个时候只有4岁,和山子同年,小丫头正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大声朗诵着图画书中里彼得潘的故事,山子半张着嘴听了半天,两个小孩儿就算认识了,以后山子就会把在半导体里听来的三国演义重新添油加醋的给慧慧讲,作为交换,慧慧也会把《海的女儿》和《白雪公主》认认真真的读给半张着嘴地山子听……。那年盛夏的黄昏,慧慧的塑料跳绳无里头的挂在了海棠树上,山子着急,拎着大竹竿子顺着晾衣裳的铁丝,踩着石榴杈子往海棠树上爬,铁丝腐锈绷断,山子也就势栽了下来,比慧慧提前一年换掉了门牙,那一次也是山子第一次见到慧慧哭,直到后来的许多年,在初秋雨后,西华门外护城河边的夜晚,慧慧才说当年她是故意把跳绳扔到树上去的~~那晚,山子第一次亲了慧慧…… 立秋,北屋花坛前的那棵海棠,就是全院子齐欢乐的焦点,挥杆打海棠,成了那时童年最快乐的记忆,而慧慧妈每年都作的海棠糕,也成为了他们俩年年争抢的主角儿,中秋一过,石榴就红了,每家都会分得几个,山子总会拿最大的那个给慧慧送去…… 如今这院子中承载的不仅有着年轻情侣两小无猜的回忆,更有老辈人柴米春秋的岁月日子。田大妈说这院子当初是兵部设在西交民巷和平安胡同间的一处驿馆,给各省来京公干的兵部官员提供的寝所之一。寝所内设杂役一户,这一户杂役就是田大妈的家人了。到后来庚子年闹洋兵,东交民巷里住进西洋各国的公使馆,也就是那个时候这棵石榴开始坐果儿。当年源顺镖局的大刀王五曾在这个院子里,摘得几个石榴送与和他学功夫的谭嗣同,在这兵荒马乱年月,求得平安吉祥的愿景。康有为晚年由儿女陪着到菜市口,寻访戊戌六君子就义杀头处,从兵部大街过西郊民巷时摘得这院子里的一把海棠几个石榴,没舍得吃,一一放在菜市口儿外的刑场旧址上,作了祭奠。赛金花晚年凄凉,靠看望她的人施舍度日,田大妈的祖母送去一包石榴和一大碗海棠,她还哭了呢…… 不知道多少年的岁月融入了这本不宽阔的院子和这市井当中本就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胡同,当叮叮铃铃的上下班和菜市宣化熙攘的声音逐渐远去的日子,在迎来了越来越多刺痛耳膜的喇叭声和那握着方向盘的美女,用鼻孔看着前方路人匆忙将自行车搬到窄窄胡同两边的时候,注定属于这胡同的祥和与温馨,已经走向了通往死亡的乌有之乡。 山子拉着慧慧的手,在这个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转,他们知道属于这个院子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们希望能过寻找、装载更多的属于他们的记忆碎片,山子从南屋山墙老砖的缝子里抠出了当年藏在里面的那张不及格的数学卷子。慧慧挖出了在花池里埋着的晴雨表~~ “这两天可能要下雨”慧慧小声地说 “……”山子没说话 “……咱们走吧,刚才拆迁办的人打电话来崔了。”慧慧小声地说。 “……”山子还没说话,慧慧连忙抱挽住山子的胳膊,才使这个小伙子逐渐安静下来。 “……走吧,咱们走吧,从今儿起,这个地方跟咱没关系了”山子进屋收拾起他姥姥的遗像和几件可以记载记忆片段的小玩意,搂过慧慧柔弱的肩膀,头也不会的往院外走,慧慧在留恋的回头间说道:“石榴花儿开了,真的开了……”山子没有回头,也不愿意回头,回头看这个记载了他二十多年生活的院落,更不愿意看到这跟随了几代人的有着生命灵气的树木。 拆迁办的车在敬老院的车走了后就到了,
" ], ~+ n- n, E5 ^/ s! B2 E: ` 等着这两口从院门出来后,工人们就搭梯子上房,挑顶子卸梁的开拆了……随着那一声的轰隆和烟尘的腾起,慧慧像触了电一般,挣脱了山子的臂膀,发疯似的往已经办成小半个废墟的院子里跑。 “回来,干吗去啊你”山子回头就追 “别他妈拆了!操你大爷的说他么你哪!”山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压不过拆房时的轰鸣。拆迁办的主管连忙叫住了工人停手,慧慧已经冲进烟土飞扬,砖瓦遍地的院子了。 “哎,钱也都给你了,你可别妨碍公务啊! N7 t p6 p9 H: P& q
”拆迁办的人和两个工人把山子围住了。 “边儿待着去!”山子真急了,随手在老房子的“尸体堆中”抄起一块遮断的窗缘…… 说话间,慧慧又跑出了这被刚刚“解剖”了的院落,顶着一脑袋的灰土。手里举着石榴树的枝子,带着几朵红艳艳的石榴花,慧慧再次冲出院子的这个形象,瞬间打破了山子与拆迁办之间的僵局,慧慧若无帮人的挽起山子的胳膊“我们走吧” “我剪好了做成标本,过几天给田奶奶送过去吧”慧慧用疑问而又信任的眼神看着还带着愤怒气息的山子。 “嗯,成”山子怜惜的为慧慧弹拂去头发上,肩身上的灰土,又想起田奶奶的老泪滚落的眼神,不由得回头又看看继续拆房的人们。 “杂种操的傻比!” “行了,走吧”……慧慧更紧的搂着山子的胳膊,相偎着散着步走向了胡同外的公交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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