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大街的特色,也说说街两旁的几条胡同;还是牛街以西这段。和东西城居民区相比这些胡同,没有王公显贵的府第,没有富商大贾的宅院;也就没有雍容华贵的气派,没有悠闲宁静的氛围。有的是和草根生存相系的种种。(宣南地区名人故居比比皆是,但都不在我要说的范围里。)向前推六十年,这一带像样的房子不多,北线阁口里路东,有一栋私人小洋楼,五十年代初,这里开办铸新小学校(后改北线阁小学,和今广安门医院大门正对着);石虎巷把口东面路北有个小洋楼(现在还有,原是个律师的住宅;广内派出所用了很长时间)。这两处当时算“顶级”了。胡同里够格的四合院,少。大杂院也少;生活小康,不成格局的独门独院、又是家又是买卖的院子,多(如炭厂、煤铺、棚铺、粪场、豆腐房等)。有闲房招一两户人口少的街坊较常见。铺子、作坊胡同里净是,住着并不消停;时髦话是不宜居。 南线阁把口路东是豆腐坊;敞开式作业,路人驻足便一览无余:毛驴拉石磨,大火煮豆浆,石头压豆腐;驴随时随地拉撒,粪扫墙角;尿流满地,和压豆腐的黄汤一起顺门下沟眼流到街上,门前老是水汪汪臭烘烘的苍蝇乱飞。往南,炭厂、煤铺、粪场、坟圈子。北线阁进口路西翻砂工场、棚铺、家具铺、棚铺、坟地。 干面胡同(登莱)只三十米长、三米宽;东西各一个街门。德源里,原是短而宽的胡同,和路北的王子坟(广义街)斜对着,叫南王子坟,二三十年代盖了两列排房,成了三条小巷,中间小巷横着一块铁皮匾——德源里,南王子坟消失,统称德源里;五十年代末才标出一、二、三巷。日伪时期,这里住过日本人和韩国人,人们背后叫日本鬼子、高丽棒子。据说,他们卖鸦片和“白面儿”(毒品),对过儿路北,有个“小押儿铺”(小型低档典当行),就是给“大烟鬼”和“白面客”(瘾君子)提供方便的,犯了毒瘾又没钱的,就把身上的穿戴和物品送进“小押儿铺”,以解决不时之需。现在是两座楼间的通道,没了德源里名号。 路北大嘴巴、小嘴巴(大、小星)胡同、报国寺前街、乐培园,离不远都通着;前街是中心。旅店集中在大、小嘴巴胡同、报国寺西夹道,客店、大车店、花子店都有,通间大炕,没有伙计的夫妻店多,当然没有洗浴餐饮设施。简陋得今人无法想象。乐培园是低等妓院多(封闭时有八家);也是从东夹道到土地庙的近路。报国寺前街,茶馆、饭铺饭摊扎堆,光茶馆就三家:把口路东一家,路西高坡两家:一家是书茶馆,灯下开书、风雨无阻。至今报国寺前街仍是大排档火爆,入夜灯火通明照如白昼,烤串、麻辣烫,烟熏火燎,烟眼炝鼻;路过行人漫在烟雾中,虽多次取缔,迄无成效。热闹胜似当年,空气污浊胜过当年。 石虎胡同(巷)正对糖房胡同(已拆),这一带是毛厂子的天下;收购杀猪褪下的毛,加工分类。在大缸里泡透,捞出来梳理,赚钱的是猪鬃;绒毛是下脚,卖给郊外当肥料。泡毛的黑水溢的满地流,奇臭;血肉腐烂的腥臭,比大粪难闻。人们整天熏着过日子。 当年胡同都是土路,走车多的就轧出两道车辙(像北线阁),走道不留神,拌着、崴脚,都可能。车走带土加上风吹雨冲,就日渐低洼;‘多年媳妇熬成婆,多年大道熬成河’还有北京人常说的――洋车上马路,没辙。都是从土路深辙衍生出来的。 环境差、穷人多;衣食住行都比东西城落后。物质匮乏,精神不萎靡;对生活有信心哪。天无绝人之路嘛,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动物尚有谋生技能,何况万物之灵的人?生存艰难而乐观,是这里人们的特色。这里人们的脑子里没有‘烦直哪!’‘没劲。’‘没生活信心。不想活了’这类念头。老想爸妈不容易,为他们分忧才是。很小(十来岁)就开始谋求生存了,捡煤核、捡烂纸,给上坟的添坟、给红白喜事打执事,给冰窖拉冰、拉小袢。力所能及的营生都干;再大些能干的营生更多。没有工夫想别的。没有‘无常之痛’,更没有‘青春的烦恼’;结结实实的活着,踏踏实实的长大。穷人有穷人的活法,敬畏、感恩、平常心;没有争斗心,不懂胜利甜头,也没有失败的沮丧和苦痛。 广安门大街的胡同和胡同人大略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