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小到大，我从没有给自己买过些像样的衣服，不是我不想买，实在是不知道买些什么好。头一天看见二哥穿一件有领有袖蓝白相间的衬衫，精神体面，第二天一大早出门，满脑子是蓝的白的条儿，等到进了商场大门，红的橙的黄的绿的一大堆色彩一冲，蓝的白的的条儿随手一团扔到脖子后头，或许就会领一件黑的紫的套头衫回家。等着妻子把黑的紫的套头衫数落的蔫头耷拉脑，赶紧去镜子面前求证公道，扭项弯腰，觉得妻子无论理论水平还是实际工作经验都很高，佩服由不得自己自动就从心眼儿里往外咕嘟咕嘟冒的时候，那才是一股子灰心丧气。以妻子的角度说，主见，主见的色彩在婚姻里就是墙头草，来自娘家的风总是硬些，难免不多往婆家倒倒。要不天下男人成了家以后，住在婆家总比住在娘家理直气壮――即使婆婆再‘刁钻’。 虽然我不大能替自己身上的颜色做主，可不能说我生下来就是色盲。按老话儿说，管不住媳妇也管不住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窝囊废。荣誉在世间飞着，对不贪心的我来说决不是欠欠脚就能逮得住，却之不恭与引颈受戮就这样一直在我的小心眼儿里打着架。 饱吹饿唱，革命呢，首要条件是填饱肚子，肚子里有食儿，叫唤起来声儿才大不是。我呀，从餐桌上下手。鸡蛋、大椒、茄子、土豆、冬瓜、番茄、豆腐一样一个色儿。鸡蛋炒西红柿的时候我就不放酱油，急死那些酱油的生产厂家。嫩黄的一嘟噜一块的鸡蛋配上鲜红的西红柿敢说不是一段美好姻缘？白瓷盆盛冬瓜丸子汤，粉嘟嘟的羊肉丸子一个赛着一个鼓溜儿，如少年绷起来的胳膊，几片儿香菜叶撒入，一烫一搅，水绿，冬瓜片呢，稀烂浑白如雾里的梦似的，谁喝了不长寿？蒸馒头有些费事儿，叫上两个儿子一起干，减去他们在你的腋下泥鳅般的穿来穿去，一样是一件乐子事儿。临出锅的时候，揭开锅盖，筷子当印，每个馒头都盖戳儿，天晴，来个红日当头；天阴，来个雨打芭蕉；刮风可以用黄沙漫漫；下雪有雪泥鸿爪顶缸，及到入口，虽然要如吃桔子那般剥了皮儿吃，可绝对没有核儿。 露台种几种花也是必要的。绣球的味道不好闻，苍蝇蚊子大概也是知道的，飞过的时候总是绕道走。水粉，水红，淡黄，透着一股湿气，谁敢说这股湿气某一天不会变成诗气呢？西番莲从叶子上看好像是马莲的亲戚，可人家绝看不上马莲的干瘪小气，扁平可是扁平，多汁，开出的花粉瓣黄蕊，太阳一露头一直吹，大号喇叭，底气十足；牵牛脾气大不好养活，盆大点儿，一样愿意认你当干爹，白的，紫的，淡粉的，还有打架挂彩抓破脸儿的。秋天来之前，种上几盆蒿子，等它们都长结实了，到花乡的朋友处走一遭，钻到他的菊园里，看见什么品种好剪什么品种，只要嫩芽，自己嫁接过过农艺家的瘾，省了培育菊苗的辛苦不耽误把酒东篱，卷边儿的，抱芯儿的，扑拉乍翅儿的，紫白黄橙，哎哟，除非是皇上要死，任谁也不能不让你笑出声儿。冬天更省事儿，一两枝玻璃萃案头一插，剔透水灵，倒挂金钟一两盆茶几上一蹾，俗而艳粗糙的茶花只剩下哭的份儿。 还有金鱼可以养。鱼缸不用太大，墨的，血红的，看着它们摇摆着纱一般的鳍尾不慌不忙的游。冬去春来，领着儿子们去八一湖放风筝，顺手从刚开化的水里拽几株灯笼草拿给鱼们当礼物；溽热的夏日午后带上足球和儿子，谁不听话，踢上几脚，捞点儿鱼虫给小鱼改善伙食，回到家里洗去周身泥汗，一瓶冰镇啤酒，一碗麻酱凉面，一根黄瓜，鱼缸边上一蹲，岂不美哉？ 虽然我断断续续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可如果有人要问起我北京究竟是什么颜色的，我恐怕真的要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即使有故宫的琉璃黄顶埋青史，有长城的老砖烽火寄灰思，有昆明湖的湖光潋滟洗岸柳，有胡同深深隐红尘，有香山枫叶醉秋风、、、那些离我都不远，但是她们都是生活的饰物，是祖先留给我们凭吊的东西，有一天我们远离她，她才会成为我们心里的一颗钉子，供我们挂相思用。从小到大，对于北京的感受是一个渐行渐进的过程，当我们还是孩子不懂得美丽的时候，被老师逼着赞美讴歌她；后来，觉得不肯唱是错误的，于是敷衍着唱；再后来有些朦胧的意识，知道她美但又实在不知道她究竟美在那里，勉强唱；最后，某一天猛一抬头发现，噢，原来真正的北京就是我们现而今的这种生活状态，于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她，倾尽全力的唱。 磕头碰脑儿的我们生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顺心与不如意，面对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们，我们是不是能够沉得下心、拉得下脸来去细细体味上苍赐予我们的这一切呢――那怕它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 
发表于 2007-6-13 11:37:00
发表于 2007-6-13 15:4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