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工程
我和阿黄面对面坐下来,好几天了,阿黄非要请我,堵着门。 菜端上来,汤足水满,一定很香,要不连服务员的大手指头怎么都要爬过盘子碗边儿尝一下呢。 “给您打开了!” “要是不打开能喝,您就甭费心了!” 服务员上酒的时候,我正歪着头看街角修鞋的老丁抱着一只皮鞋较劲,冷不丁吓了我一跳,恍惚中我好像是净光净地被拎到手术台仰着脚躺着,等待挨那么一刀。 阿黄的笑随着烟一起递过来。拍遍了周身,确认我的确不欠他的钱以后,心从后腰转到肩膀头,顺着脊梁骨滑落到它该呆的地方,中间拐了个弯,去了一趟嗓子眼儿。 我不能驳了他的面子,看在那么多年的老街坊份儿上。我决定了,甩开腮帮子吃个痛快――只有这样阿黄才高兴,饭馆掌柜的才高兴,至于吃完以后肚子疼,有医院盯着。因为怕泻肚而扫朋友面子,多少都不厚道,有损我的形象工程。 说起形象工程,我从心里透着那么一股子自豪。这么说吧,大街上贵妇人脚边儿走着的狗好看不好看,没一根杂毛,像个雪球在地上滚。毛呢,就是狗的形象工程,倘若狗的毛都往皮里长,大街上滚肉球,没听说过。贵妇人的眉眼总要勾一样,嘴唇总要抹点红。粉啊,霜啊,油啊,弄一捧,搓开喽,往脸上抹。不抹,不抹,那些皱纹之间的小沟拿什么填平呢?有粉不往脸上擦,那不是傻又是什么!!腰身?不用管,胖如水桶或者细如麻杆,有衣服遮着呢。再说,之所以是贵妇人,想必也年轻过,敢说年轻的时候不是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盼着有个好夫君?在妇人眼里,这夫君与大田没什么区别――连哄再糊弄,总得打粮食。打下粮食来,一味光想着吃,庸俗,没精神追求,鼓捣出些到街上换点儿霜粉涂抹,让别人发点儿小财,既促进了国际贸易,自己的心情也和谐不是,两好的事儿!! 谁费劲巴拉的把以前的房主轰走当上户主成心让房子大敞窑开的闲着,不装修?要么是不认字缺教养,要么是没钱。转过年儿来一家子勒裤腰带攒钱,那是咱的内政,谁干涉,告他,往死里掐,拿小刀子捅。
嫁谁吃谁,自古一理,就得供养咱,没跑儿。隔壁老韩家好几天以前都开过‘怕踢’了,为了证明咱们不怕疼,非开一个不可!
家里倒是有泥瓦匠,他们懂什么,砌个猪圈垒个狗窝还行。请,请外人,你开‘怕踢’不是给外人开的?就得让他们瞅瞅咱们府里多有钱。
“董四,董四哪儿去啦,把院子里的甬道全扒喽,重新墁,兔子窝鸡窝碍事,拆!!什么,它们不干,你自个儿想办法去,要不你也甭干了!兔子急了会咬人,蒙谁呢!!”
“杨妈,杨妈,去,站在街门口给我吆喝去,咱们家要开‘怕踢’,别哄孩子啦,丢炕头儿上摔不死!!”
“王熙凤,王熙凤死哪儿去啦?”
“太太,太太,人在呢,人在呢!!”王熙凤小跑着过来。
“把堂屋给我拾掇干净点儿,占地儿的家具拆了烧火,一水儿的洋货,听见没有啊?新思想,新思维,就得配洋货,不能让人小瞧!!”
“都什么年月啦,还用文化纸糊窗户,撕了,撕了,上马家肉案子上弄几块儿牛皮回来,麻利儿着!”
“还有啊,告诉戏班管事儿的,他们的任务就是吹拉弹唱,别的,少掺和。”
“师爷也是,写点儿画点儿有用的,用红色,再描蓝的、灰的,小心我让他卷铺盖卷儿。”
拉车的跑过来:“太太,我提速了!!”
挑水的跑过来:“太太,咱们家院子中间的那条沟里的水白白这么流,我瞧了心疼,给堵上修了个坝。”
私塾先生跑过来:“太太,太太,我去给那帮泥腿子佃户们上课,说说《论语》!!”
太太:“好,好,瞅着办,瞅着办!!”
自古以来,钱呢都爱往有权人的兜里钻。腰包里不瘪,谁说话都会透着精神有份量,因而也会很快的确立文明的秩序。
跟阿黄从酒馆里出来的时候,天有点儿暗了。柳树枝枝丫丫的站在河岸上,枯死的老杈顽强僵硬的戳向天穹,那些新枝柔软地向路人招着手,嫩绿的微笑,搔得人脸痒痒的。
修鞋的老丁收了摊儿夹着丁拐子在前面走。算命的王蛤蟆面红耳赤咬着一根牙签迎面走过来,非要送我一褂,我,拗不过,手掌伸过去。
直到把那根牙签咬烂了都吞到肚子里,“流年不利,少说话!!”王蛤蟆才说。
太阳落下西山,胭脂色渐渐从云彩上退走,开始是淡墨的云,一条,一缕,在天上铺着,愈来愈重,灰中透着那么一点儿浅浅的蓝色,进而转浓。月亮从东边的云层中间扒开一条缝儿,挂在檐头,不太亮,给檐瓦上镶了一道银色的边儿,房坡上如披了一层白霜。有一把二胡呜呜咽咽的唱着,河水被琴声荡开,细碎的波纹打乱了我的心。所有的车屁股都点起了一对小灯,摇摇摆摆在这个城市的河流里漂,每一对小灯的前面都有一颗红心跳动着,急切的盼望一张属于自己的柔软的床。
嘿儿喽带喘,我追上老丁,求他帮我把嘴缝上。耳畔的风让我感觉这座老城有些清冷,我知道我跟风治气值不当的,它并没有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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