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o. }6 ]% I! k/ l5 U4 h8 N 正在被北京人抛弃
小时候的北京,天安门广场以西一遛红墙,所谓长安街还没有,但马路已经不窄,马路两边的胡同在弯弯曲曲中显示着和谐与安谧。当时几乎全部是土路,土路挺好,可以沉淀下污垢,与上面的太阳、旁边的老槐树制造成真正的荫凉。夏天一片蝉声;冬天听寒鸭叫早,甭出被窝就知道夜里下雪了。外头也乱,一早一晚上班下班而已,长安街夹道欢迎外宾而已,国庆游行而已;平时偌大京城就是在家族的天下。所谓玩鸟者并不多见,也都是在胡同里转悠,因为胡同就是公园,四合院就是百花深处,随处可见一蓬蓬的姹紫嫣红——曾见过一张19世纪初的北京城鸟瞰图,外国人照的,胡同整齐,屋舍俨然,画面上是一抹灿金的夕阳。 久居北京,有几样忘不掉,比如蓝天白云里的鸽哨声、风筝的影子、从院落里飘出的炸酱面的香味——说到味,就还有冬天里顺胡同飘过来的烤白薯的香,从老槐树上落下的槐花香,沙锅熬中药的药香、大年夜爆竹硫磺的香,这都要在北京赏闻,因为它和白瓷碗、老墙根、红对联、半大脚老太太已经成龙配套难解难分,缺一样就象缺了一味“药引子”,治病不治病单说,起码先没了感觉。这感觉,拿北京当商场、官场、战场的人绝难体会到,甭管你拥有多少学历、头衔,拥有多少平米。 说忘不掉就表示很多已经走进历史,比如老墙根。北京被一茬又一茬的外地人拿来建都,整理、保护,象改造他们老家的几间厢房,既精心又下得去狠手。外地人进北京有过先头部队,比如建国时的大兵,再比如文革时搞大串联的学生——北京小将与外地小将当时很和谐;跟今天先是窝头就咸菜考取功名,再是咬着后槽牙进北京之人才们的心态不一样——为什么咬着后槽牙?埋怨北京人多吃多占教育资源呗,其实这与北京人何干——要不把北京搬你那旮旯去吧;你猜北京人怎么做?我想顶多笑一笑就拉倒,因为你那旮旯的北京就是你那旮旯的版本,准保连你瞧着都不舒服,北京人怎么会放在眼里呢。 北京人不大愿意争斗,懒得争斗;对了!懒,这是外地人瞧北京人不舒服的关键;甚至连北京女孩都成了网上“懒”的典型。不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不太成型的女孩大多是北京妞,懒得拿派,却又没坏了什么规矩。北京妞真正上大学的其实并不多,啃书本卧薪尝胆的功夫不行,懒得苦读,尤其懒得读“教辅”,怕心里的古圣沾上今贤的刷锅水味。但北京妞利索,灵气——钟灵毓秀,泡北大未名湖都没戏。北京妞不太爱打扮,说话还老带些程度性副词:嘿!呦!呵——走路时脚往外撇着——姑奶奶懒得摆“剖斯”,就这样,天生就阳光得很。 外地以为北京人仗着优势而好吃懒做;其实北京人眼里,勤或懒无非两种活法,与英雄狗熊无关,与道德也无关。你以为北京人就不吃窝头就咸菜了?关键是吃了窝头咸菜照样放风筝去,身前是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身后是半尺左右的小盒子,太现实太唯物往往就拎不清——街面上大雪飘飘,有北京人不声不响的在路上走,俄儿,怀里响起昆虫的鸣叫,你诧异了,他瞟你一眼,没言语,微笑着擦肩而过,却原来身上揣着蝈蝈呢。这也是一种工作或也是一种显摆;其实他很可能穷的叮铛响,而那几声虫鸣倒是他净资产里重要的组成部分。有人称北京人为“爷”,勤奋如四川人者尤其看不惯,以为是事儿多、谱儿大,还一堆毛病的代名词——再想想,这里边就没有您还没够着的智慧和洒脱吗? 瞻仰皇帝和圣人的画像,往往见他老人家抄手而坐,木呐而无表情,是一脸的淡然。记得这坐姿还有个专门说法,叫做“垂拱”。人君垂拱,寓意无为而治,是闭关锁国的最佳政治境界,佳在淡化阶级,弱化纷争,提倡少欲。天下太平,别没事生事;皇城根的草民所感受的就是这样一种意境和精神,所受之恩惠主要在精神层面,并不是外地人所以为的大富大贵——明清至今,大官大款者有多少是北京人?然而就那一声虫鸣,那微微一笑就足以和老财们打个平手吧。北京人总微笑吗?他们愤怒过,那一怒还就震动了全世界;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从那以后,北京人把自己深藏了起来。当今,街面上几百人走过也看不出谁是北京人;他们拿着点微薄的退休金在晨炼,在遛鸟,在读书,在下棋、将军,嘿嘿!就是不干“正事”,还管钢筋丛林里的挣大钱者叫“事儿B”;这是和时代唱反调,遭勇猛精进者流白眼原很正常,那么索性连笑都不回一个,我行我素我乐意,于是铺天盖地的尖酸贬损就泥牛入海去了。 卓别林曾说,任何伟大人物,如果照他屁股上揣一脚,立刻就狼狈起来。北京人不以为然,说累,太累!我要叫他撅起腚来凑我的脚——等凑过来时却并不踹,喜剧已经开锣,干吗还非得踹出去呢?现而今撅起腚来找踹的事太多,从没见北京人该出脚时就出脚。早起的京城爆土扬场,一地痰唾,北京人抄近道溜达着进了公园,视而不见。下班时公交线上汽车喇叭此起彼伏的骂架,北京人车把一拧钻了胡同,听而不闻。网上激情裸聊的时代,北京人照样光着膀子摆棋桌跳马飞相,外地人也学着样来,但没那个神似,没那个真正的恬适和舒散——换上北京户口做主人总可以了吧?更没戏,棋桌是支好了,心思却又在买空卖空那边,为捞世界才来北京,哪有个够?!没说谁对谁错,只是说北京人土生土长的东西,不是你拿了良民证就能移植给你的。 首都是全国人民的,北京是谁的?说是你的你未必敢点头,说是北京人的却连个哼都听不到;瞧着那一尊尊撅将过来的腚,北京人最后的选择是收腿隐身;北京沦陷了——满街筒子的假发廊,满发廊的假按摩师,还有按摩师那抛出去能糁死人的假嗲假笑;满京郊的造假基地,假熟的瓜果梨桃,假香的小磨香油;满报摊的假新闻假消息假报告文学,满大学城的假专家假教授假研讨假举手宣誓;满电视的假哭假笑假拍卖假恋上你的床。这样的北京,哪一个北京人愿意说是他的?又有哪一个外地人勇于承认,说这假之中就有他的一份真?不是有人趾高气扬的讲:“北京人正在被北京抛弃”吗?不是有人窃喜的统计出用人单位只有四成愿意要北京人吗?真北京人将以手加额:这叫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就这种方式的占领?就这样的发明创造?拉倒吧您呐。你来吧,来占领吧,你面对的也就是当下这样这么一块地界儿——曹先生退休,秦二爷下岗,王掌柜已觉到改的凉,祥子进山去了,也就留下个虎妞陪您玩玩。 问:北京人走了,北京还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