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太的桌子上永远有一座小山。倘若有一天这座小山没了,吴老太太觉得自己也没有了在这个世间活下去的理由和信心!!搬了几次家,这座小山跟着移动了几次,每一次搬家对老太太和老太太的小山都是一次沉重的伤害,让老太太的心疼上那么几天,是的,真是疼。生命可是坚韧的,用不了多少日子,小山就会长起来,小山会长。遛弯儿、打麻将的时候,油光水滑地在街面上的人群里行走,没有一张桌子的家当,还有什么资格跟老姐妹们说长道短?桌子上没有一座小山,简直是失了人性!!
桌子呢,是老太太娘家的陪嫁,风里雨里,跟了老太太几十年。桌子年轻的时候或许穿过红袍或者黄的大袄,也可能系过绿底儿的围巾,反正有辉煌的那么一刻!!既然谁的运气不会总是那么好,一生只能嫁一次的人还是大多数,那么,谁出嫁的时候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随着阳光、炉灰和饭渍的积淀,原来的颜色已不可考证,这里黑一块儿,那里白一块儿,成了个小花脸,黑与白之间镶嵌上点儿灰的和枣红色,不是会使演员的表情更丰富,更自然,更环保,有人文气息嘛!材质呢,可能是松木、柏木、柳木、榆木、杨木或者花梨、紫檀而绝不会是槐木,桑枣杜梨槐,不进阴阳宅!!规矩是祖宗早已定规好了的,子孙不必过多操心。式样,一头沉,一边儿有腿儿,是的,桌子必须有腿儿,不但是桌子,凡是在世间立得住的东西必须有腿儿,大清朝和夭折了的黄曲儿除外;另一头是竖着的一排抽屉,对,叫抽屉不叫笼屉,大模样跟笼屉相仿,一层摞一层,笼屉呢是一个魔术师,鹅蛋大小的一个圆面团放进去,过不了多久,小皮球般又白又暄腾的大馒头就会蒸出来,抽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顶多算个扫街的,撮进去多少土倒出来还是多少,不会长。假若抽屉有了笼屉的功能,放进去一百块钱的一个存折,第二天早上变成了一万块钱,老太太大概也不会十分反对。要是换成户口本就不得了――户主只有一个,在第一篇儿,隔天从抽屉缝儿里一个劲儿的往外窜小老头,街坊们不说什么,满屋飞小老头,得多少粮食养活,瞅着也闹心不是!!闹心闹鬼,还不把老太太挤兑疯了?权衡利弊,什么就是什么,别乱变挺好。抽屉就如同那个死鬼老头子的脸,活着的时候应当时不时抽几下才会精神体面。懒,不经常抽,木头,也会长锈。
抽屉的下面按说原来曾经也是有腿儿来着,现如今被几块红砖替代。砖呢属于函授速成的大学生――在窑里,可凭着还有那么一股子没退火的劲儿,关键时刻也能担当大任。
看一个人的阅历丰富与否,精神是否充实,要看他的桌面儿。
老太太的桌面是分层的,由打木头开始从上往下好几层。毫无疑问,第一层是报纸,您要是有足够的时间和一个搬家公司一定能看清楚报纸上的新闻。这么说吧,假使桌子面上的油漆们记性没有完全衰退心情还好,一定能背出老佛爷幸狩西安;老舍投太平湖自绝于人民;林副统帅出访温都尔汗;一部份先富起来的人们如何下了岗,都有;报纸上面呢,是一层照片,大儿子,小儿子,死鬼老头子,三婶儿,二舅妈,都咧着嘴笑――即便照相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们也都是强打精神笑着,不把自己最美好的笑容留给世人,对不起花出去的冤钱不说,会让人背后戳脊梁骨;照片的上面是一块玻璃板,树大了分杈,孩子大了分家,凭心而说玻璃板的年岁真的没有老太太大,可整天面对面耗着,确实没有耗过老太太的决心与自信,早早泄气缴了枪,分家,分家可是分家,还有血脉维系着不是,因此拼对起来依然严丝合缝儿。
玻璃板的上面情况比较复杂,由于海拔不同,植被分布有些差异。
最底下的总是默默无闻的一群,如同人类社会一样:细碎,勤勉,不起眼,实用。痒痒挠,耳挖勺,鞋拔子,预防煤气中毒的小册子,如何养猪的书,一股截鞋带,几个花生壳儿,半张刘海戏金蟾的剪纸,卷成一卷又被压扁了的主席像,还有一窝住了好几年成了老街坊的蚂蚁;从山脚到山腰,东西少了点儿,有心旷神怡的意思:半拉风筝的残骸以飞翔的姿态昂扬着头胸;啤酒瓶子醉眼朦胧倚靠在它身上,旁边还有一把零星挂着鸡毛的掸子诉说着翱翔的技术要领,一只绣花鞋斜么腔的插话谈论少女的心,胶皮的皮老虎拿着倒立打盹,针线板上的针吹牛愣说自己的祖宗是武松打虎时手中的那一条哨棒、咒骂缺心眼的李白把自己磨得失了血性、只能整天在闺房里乱窜,失了老伴的一只袜子祥林嫂一样磨叨自己身上几个窟窿的来历,还有一块儿手绢吊了脚儿悬着整个身子来回悠荡、唱着哀怨的歌:在我心灵的深处,开着一朵玫瑰、、、、、、
高处不胜寒,没有雪色的装点,怎么得了。半盒烟咧嘴哭,怀念着三年前被强行娶走的一个闺女;一把蒲扇掐着指头盘算夏日蚊子来探亲的日子;塑料袋怀想在大商店和自己的姐妹们住集体宿舍时的光鲜岁月;晾衣架感叹命运的不济――连铁丝都能和花裙子在春风里荡漾,冬天行不行?和围脖、头巾行不行?一次,行不行?半个烧饼一边怀念两年前与牙齿的那次热吻一边动着脑筋,如何才能与最下面的蚂蚁取得联系,把自己推销出去呢??茶杯总是一付慵懒的样子,它不屑于再讲‘客人来了刷洗茶垢才是对客人最大的尊敬!!’的教程;失了水份的干桃枝说自己研究过易经能避邪;干巴瘦的黄芪说自己是最好的中医大夫;长了胡子的笤帚疙瘩说自己是环卫局长;“切~~ 哟~~环卫局长算个屁,你有我们城管厉害??”断了柄的苍蝇拍子说。
镜子说太阳是它表哥,天就阴了;
木头车轱辘说计算机是自己的儿子,算盘就哭了;
头绳儿说自己最爱美,生发灵越狱脱逃;
手电筒说一定要引导迷航的舟船回归港湾,电池吓得尿了裤子;
帽子说自己有思想,那本讲如何养猪的书开始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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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吴老太太的丰富多彩的生活摆在那儿,倒不如说是老太太的那一座小山摆在那儿更能够震慑灵魂,让所有的人在老太太面前毕恭毕敬,不敢说嘴!!那座小山让老太太有十足的信心,永远,永远能够坚定不移的相信:生活在于积累,而这种积累跟钱没有任何关系!!老太太不信佛,她老人家的仁慈和守信义全是凭着桌子上这座小山的恩赐!!
“任何信仰都是他奶奶的放鹰,没有油、盐、酱、醋、大米、白面,饿死你兔崽子!!”老太太说。
忘了交待了,吴老太太是张二哥的街坊,住隔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