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庙会 二姥姥这个月的退休费加上儿女们给的过年钱刨去吃喝、压岁钱的用项,还剩下好几百块,倘若不上庙会上的小吃摊去花掉,明年嘴里已经活动要掉的那颗牙,保准不能顺顺利利的掉喽。 大舅妈借着洗衣服搜了大舅的口袋,有了那么二三百的额外收成,跟打牌比起来总是有些意外之财的不安,拿出来图大伙一乐,总是应该的。 还有小姨,说好了五一结婚,这可是结婚之前最后一个大节,不借着这个大节狠狠的敲上那个小子一笔,结了婚以后的事情,还真难说。 小顺儿这孩子得了不少压岁钱,都买了鸡柳汉堡包胡花,莫不若乘着这个机会尝尝糖豆大酸枣,受点儿传统教育好,要不还不忘了本?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杀向庙会,大舅妈搀着二姥姥,二姥姥领着小顺儿,小顺用脚尖踢着未来小姨夫的屁股,小姨夫上半身笔杆条直承受着小姨偎依过来温暖的爱情的重量。二姥爷呢,没去,看家,在镜框里以一个永远的慈祥似有似无的微笑,盯着摆在镜框前面说是上供给自己吃,却永远也吃不到嘴里的点心、苹果和干了边儿的饺子。 离着灌肠的摊子好几十米,二姥姥的步频明显加快,大铁炉子的上面歪支着一面大铛,花铲连压带挤,把切得薄厚不均的一块又一块灌肠往冒着烟儿的一摊热油里推,时不时的铲边立起来敲敲铛底,把粘在花铲上的灌肠片墩下来。来了一盘,浇上蒜汁,二姥姥用牙签扎起一块叫小顺吃,小顺没吃过,怕中了毒,二姥姥自告奋勇垂范作用,灌肠塞到自己嘴里,焦的地方咬不动粘在牙上,不焦的地方面不唧唧又糟还有股子生淀粉味,好在有蒜汁遮着,不太明显。盘子被传到小姨手上,小姨正在减肥,皱了皱眉头,偷眼看了未来老公,纤纤细指从盘子中捏出一块送到老公嘴边,小伙子抵挡不住柔情蜜意,张嘴吞了,吧唧一下,嘴角有美食家深沉满意的笑容露出来,小姨又拣了一块最小的送到自己嘴里,嚼嚼,一狠心,咽下去了。大舅妈最恨浪费东西,看到小姨转着圈儿,知道一准儿是要找垃圾桶,于是从小姨手里接过盘子,拿牙签一块一块不停往嘴里送,没有咸的盐汤子干吃,肯定咽不下去。二姥姥的舌头和那块灌肠在嘴里打架,牙床子剩下的那几颗牙本来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可到了不配合,怎么也不能把灌肠片切碎,二姥姥紧闭了嘴,用舌头和上膛把灌肠里的盐味蒜味尽力往出挤,往出挤,然后装作咳嗽,掏出手绢来,灌肠让手绢也尝尝。 小顺儿站在冲茶汤的大铜壶前面看出了神――那么大的一把大茶壶,两个人也搂不过来,壶嘴是一个龙头,嘴上还绑了一个红绒球,突突打颤。有人要买,伙计拿一个勺子往碗里盛面子,那面子有好多种,黄的像黄土,白的像白面,黑的、紫的像什么小顺一时没想起来。伙计一手拿两三个碗,一手执了大壶的把儿,斜么腔的一歪,一股冒着白烟的水柱从龙嘴里吐出来,画着弧线,准确的落到碗里,小勺一搅和,齐活儿。赶明儿和小朋友们做游戏的时候玩玩这个也可以,黄土沙土都好找,这么大的壶不好弄。对,就叫李胜装大壶,之前多让他喝水。主意刚刚拿定,未来的小姨夫把一碗黄澄澄的油炒面端到小顺面前,小顺吐出舌头舔了一下,甜的,抱住了不撒手,拿勺捋着碗边擓了吃。二姥姥又一阵咳嗽,顿足捶胸,昏天黑地,是啊,不咳嗽而挑没进门的姑姥爷的眼,从哪儿也说不过去。大舅妈似乎看出点眉目来,赶快给小顺递眼色:顺儿,快给姥姥尝尝啊!小顺可顾不了那些,一边吃一边还沉浸在李胜扮演大茶壶的创意里,根本不理这套。小姨蹲在路边逗一条小狗,二姥姥一阵不了一阵的咳嗽是从小狗黑黢黢的小眼睛里知道的,赶紧站起来,搡了一把自己的亲爱的,快,傻愣着干嘛,还不买一碗杏仁茶给老太太压压!!一勺子杏仁茶被喷出去一半,另一半进了二姥姥的喉咙,这呼天抢地的咳嗽才算止住。丰收啦,当然要好好享受丰收的成果,尽管二姥姥嘴里硕果仅存的那两颗已经活动的老牙忠于职守,告诉二姥姥杏仁茶里有些小沙粒,牙碜,甜中有苦的苦杏仁味从舌尖往嗓子里蔓延,二姥姥也就知足了,多好是好,喝杏仁茶喝的就是这股子苦味。苦味,败火。 这边儿新姑爷手足无措的站在二姥姥跟前出汗,那边大舅妈跟卖松子的吵了起来。本来嘛,油光锃亮的松子看着有多么喜人,走过摊子就是不买,顺手抓几粒尝尝,又能怎么样,大过节的,哪里值得那么大惊小怪!何况一共才吃了七八粒,其中有两粒还是空的!!在未来的新姑老爷面前,在自己的婆婆、小姑子面前,怎么能够吃亏,于是扯嗓子开骂,从天气一直骂到祖宗,生殖系统到消化系统直至狼的心肝、猪的脑袋,全都被搬到庙会上来,不解下裤腰带吊死在卖松子的摊位前,怎么能算好媳妇呢?二姥姥当然没有做过官,可是有那么多年的做婆婆的经验顶着,处理起突发事件来比市长一点儿都不差――分开众人走到卖松子的摊位前,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往卖松子摊子上一扔:得啦,得啦,别吵了,给约十块钱的,我不看称,凭良心。卖松子的终究要靠松子活着,不能冷不丁的改了行耍猴,一大群人围着,而一粒松子卖不出去,晚上回家照样饱不了肚子,大舅妈看见老太太拿出钱来给自己撑腰,立刻又增添了几分豪气,紧盯着称,好象多瞪瞪眼称也会向着自己,临了,还偷抓了人家一大把,紧跑几步,一边嗑一边回头看,把松子皮吐到天上去。 小姨站在麻辣烫的摊前大快朵颐,根本就不管大舅妈的事儿,在她的生活里,大舅妈哭着喊着上吊是经常发生的,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这个比不了一块泛着红油的豆皮吸引她。平常日子,为了矜持必须牺牲肚子,可今儿不是过年嘛,过年能够让一切虚伪滚的远远的,想吃就吃,不用考虑同事们的白眼和街上人的议论。过年的时候,人们满可以撕下虚伪的面皮而活出自我。看吧,那一大锅翻滚着的麻辣烫,猪血、海带、菠菜、丸子、生菜,还有豆泡,煮在一起欢快地跳着舞,中间向上翻着花儿,一朵美丽的大牡丹;锅边一圈儿油和尘土的沫子,看摊儿的人拿笊篱捞出一段海带,长指甲掐掐,还有些生,海带又被甩到锅里,指甲缝里虽然有泥,没沾到海带上,等到把菠菜煮得快没了影儿,抄起笊篱捞出,大刷子——大号的油漆刷子沾了麻酱水和蒜盐水,一下一下往那摊杂合菜上刷,手指头沾了一下盘子底儿的汤,伸到嘴里尝尝,咸淡合适,端给小姨。小姨呢,对这些根本视而不见,平常看见行人吐痰都要闭眼皱眉头的小姨,这时候需要一个眼不见为净,筷子筒里抽出双筷子躲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二姥姥可是看不惯这些,看不惯又能怎么样呢,马上要出门子的老姑娘,陪自己一起逛逛庙会,还有没进门的姑老爷在,过年骂老姑娘,从来就没有这规矩!!于是二姥爷被二姥姥想了起来:老不死的,要不是你老惯着这老丫头,在外人面前她敢这样?二姥爷很冤枉,本来好好的看着家,猛不丁被二姥姥提起,心中一紧,不得不尽量笑得更灿烂些--在镜框里,给二姥姥一个耳朵让她骂去,人不能死两次,反正。 小顺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把自己想象成蝴蝶;二姥姥就当自己是统帅;大舅妈呢,打了一场胜仗以后正沉浸在幸福的喜悦里;而小姨有了一碗麻辣烫垫底,似乎寻找到了更矜持下去的理由;而没进门的傻姑爷的汗落下去又出了一身,昨夜的小伤风似乎好了,是的,逛庙会治伤风,媳妇娶回家以后养一个孩子再逛庙会,是不是连癌症也能治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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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21 8:57:53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