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拾隅 于 2020-8-13 19:43 编辑 * c* f( _! J3 f* C# C8 }2 U!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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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的风掠过高耸的古松,树干微微摆动着,松枝伴随着风摇曳,松涛声如缓缓的浪潮一般,不疾不徐地掠过整个环岛的上空。红墙绿瓦环围的院落里,却是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头顶松涛声阵阵,却反而衬出其与世隔绝般的宁静。涂红有些剥落的“土疙瘩”宝顶,孤零零地坐落在灰色宽大的砖台上。上空的喧嚣,丝毫冲淡不了那种孤寂和苍凉。 一个翻墙而入的中学生,坐在享殿背面的台阶上,通过一条灰色古砖铺就,平整洁净的长长甬道,远远地凝视着那个冷寂的宝顶,在遐想着什么。 初中的时候,学校中午有吃饭和休息时间,具体是多久已经忘了,总之时间比较充裕。夏天可以去玉渊潭游泳,春秋则无法下水。有时会在饭后(都是用铝饭盒带饭,学校锅炉房统一蒸热),趴在课桌上假寐,打发无聊的时间。多数时间不是去翠微路商场闲逛,就是去同学在海军大院里的家玩儿。他家住在大院里最高的小丘陵的顶上,院子非常大,长满了各种树。到了季节可以爬上桑树,采摘桑椹吃。 不管去哪儿玩儿,只要路过公主坟那苍松翠柏掩映下的红墙绿瓦的院落,总感觉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只要周围没有大人看见,一定要翻过那两米高的红墙进去玩儿一会儿。哪怕就自己一个人,也会进去静静地坐一会儿。脑海中展开十几岁少年的无尽想像力,隔空与悠远岁月里的那些古人沟通。 公主坟一共有两个院落,我都进去过,西边的进去的多些。红色的院墙不算太高(约两米),墙顶是绿色的琉璃瓦,砌成人字形。两个寝院东西排列,院子都呈椭圆形,长轴南北向、短轴东西向,院门开在南侧。那个门永远是锁闭的,从没见有人开过门锁。一进门就是享殿,殿门紧锁。扒门缝可见供桌等器具。享殿后一条几十米长的甬道通向大灰砖砌就的墓台。墓台上座落着涂着颜色的土丘宝顶,下沿儿用青砖束腰。没有碑、也没有文字。 西边院落里的土丘涂的是红色,东边的涂的是灰色。西边院落墙外西北角,埋着一根约15厘米见方的四方石柱,出地表约一尺多。上书“公主陵寝处”五个阴刻字。夏天草长得茂密时,会遮蔽住石柱,不注意发现不了。而在东边的院落外,则没有这种石柱。 两个寝院不同的宝顶颜色、墙外的小石柱一个有、一个没有,这两件事,一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谜。而最大的谜,则是两个陵园中没有任何的石刻和文字,可以让人清楚地了解墓主人生活的年代和确切的身份。也正是这些解不开的谜,常引人遐想连连。 六十年代,清宫电影很少,所以对清朝的宫廷了解非常有限。每当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内的甬道边,望着颜色斑驳的宝顶遐想时,常常把墓主人想象成汉族古代的那种公主:年方二八、举止端庄,擅长琴棋书画,美丽中透着淡淡的幽怨。轻风刮过,院内古松的松枝随风摆动,发出簌簌的声响,听上去似乎是低语、又似乎是呜咽。好似红颜命蹙的她,在细细地倾诉着人生的不幸和深宫里的尤怨。此时此景中,让人浮想联翩,愈发地生出思古之幽情,不忍起身离去。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你的皇帝父亲是不是很霸道?害你早早离世?”无数的疑问在心中萦绕,可目光注视中的宝顶,依旧是那样的默默然。仰头看向空中,只有松枝在摇动,依然是簌簌呜呜的声音,似乎在模模糊糊地回应着我。正是:画栋雕梁掩珠帘,曲径回廊灯阑珊。红墙深宫多少事,香消玉殒土难掩。 初中几年,就这样常常流连于此,美好记忆凝固于这肃穆美丽的红墙绿瓦间。 1965年的秋季,已经在大山子住校很久的我,要赶去西郊取东西。坐着大一路公共汽车,快到终点站公主坟环岛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那熟悉的苍松翠柏掩映的红墙绿瓦景象已荡然无存,取代的是一个满目苍凉、面积巨大、丑陋的、深深的大黄土坑! 下车走过去,发现周边已经围上了铁丝网,难以抵近观察。远望过去,享殿的后身,一条土道由地表向原来墓床的位置斜插下去,直达地下一个很深的大土坑。坑内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只剩有一些散乱的灰砖。看到这里,我的心里一片空白。 “别看了,离开这儿!”一个小伙子向我走来,一边挥着手,一边嘴里吆喝着。我转身默默地走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走到环岛北侧的38路起点站时,依然是心绪万千、难以平静。一个我心中那么古老而肃穆的地方、一个留下少年们多少年流连忘返身影的红墙绿瓦、苍松翠柏的圣地,就这么凭白地消失了!这些生前也许就不幸的公主,身后居然如此下场!唉!你们的香魂魂归何处! 一阵劲风扫过来,卷起挖掘工地地表的黄土,灰尘扬向了空中。一大团暗褐色的东西,随风在柏油路上滚动着,接近了等车的人。我上前一看,是一团暗褐色破败糟朽的布团。又一阵风吹来,布团翻了过来,露出里头好几层色彩鲜艳的布料。我找了一个树枝,将沉甸甸的布团用力拨到路边的草地上。挑开外层的暗褐色的糟朽层,里头露出红、绿、宝蓝各色图案装饰的彩带,还有似裙装一样的几层织物。越是里层就越像新的一样,色彩十分的鲜艳。不用说,这是墓里的东西。难道这是……?不敢想象。心痛的感觉袭上心头。 抬起头,愤怒的眼光射向那个工地,双手不由得攥起了拳头。车来了,昏头胀脑的上了车,没有透过车窗再看一眼那个巨大的土坑。后续的几天,我都默默无语,实在不想说话。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现,曾经思古之情寄托的地方,永远地消失了! 直至今日,如若所乘地铁途径公主坟站,横穿那一段地下时,心中总有一种惴惴不安之感。如果真的会有两个平行的世界,在这个空间的你们,是否还记得当年的那个流连忘返的少年?虽然他此时坐在这个轰鸣的钢铁怪兽中,正无情穿越你们曾经的安寝地,搅得你们如此不安。 不安中还有不安,城乡贸易中心前的那个小而丑的格格雕塑,望去令人生厌。碑座上的文字更是不堪,生拉硬拽地扯上什么孔四贞,完全是商业噱头、一派胡言。 虽然她已经消失殆尽,但几十年间,我心里对公主坟的几大疑问始终无解,一有机会就寻找破解的答案,找人询问外加翻书,却始终未得要领。心中思忖,这一团谜恐怕这辈子怕是难解了。 1999年的某一天,我行走在北京中轴路的西侧,沿路看见一家文史地专业书店,随意走了进去。不过心中所抱的目标还是明确的:翻找历史书解我心中的迷惑。一本本看过去,都离题太远。转到地理方面的书架,无意看到一本北京区划方面的书,厚厚的、深色硬纸壳装订的精装书。抱着了解一下北京区划的好奇,随意抽出了这本书。翻开一看,里头不仅讲区划,而且还有区域内的工、商、学的分布概要,还连带讲了区域内的历史遗迹。噢,歪打正着,有希望!赶紧翻到海淀区复兴门外区划那一篇,往下看,有公主坟介绍!而且不像大多数书,都是泛泛的一笔带过,很详细。激动地看下去,公主坟埋葬着嘉庆皇帝的三女儿和四女儿!三女儿是庄敬和硕公主,下嫁蒙古王爷,卒年31岁,埋在东边的院子里。四女儿是庄静固伦公主,同样下嫁蒙古王爷,卒年28岁,埋在西边的院子里。两人身故时间只差几个月,所以埋在同一处地方了。看到这里心中一阵儿激动,抑制不住地抬头看看周边,别人都在静静地翻书,店员看见我的目光,走了过来。“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噢。没、没有。”“那您接着看吧。”“好、好。” 身份、年代清楚了,最大的谜解了。1965年为了修地铁,由北京考古所牵头,对公主坟进行了发掘。发掘出的除了夫妻合葬墓外,还有怀表和兵器。顺带还说了棺木上罩有棺衣。棺衣!明白了,那团在风中翻滚的布团不是…,而是棺衣!不知为何,稍稍有些欣慰感。 1999年的当年,正好是我的知天命之年。这年的这一天,我走在了这条延伸到紫禁城中轴线上的大路边,走进了这个书店,抽出了这本书!三十多年过去,这难道是机缘巧合! 不过问题还有:两个都是公主,为什么宝顶的颜色不一样呢?那段工作太忙老下工地,无暇顾及。带着这个疑问又过了一年。信息业越来越发达,电脑在手,何不上网一查?这一查,明白了,皇妃生的女儿叫和硕公主、皇后生的女儿叫固伦公主。等级出来了,妃、后不一样,后代册封也不一样。公主坟西院葬的是庄静固伦公主,为皇后所生,所以宝顶涂红,墙外有石柱标示。东院葬的是庄敬和硕公主,为皇妃所生,所以宝顶涂灰色,墙外没有石柱标示。至此,我心中有关公主坟的谜,基本上都有了答案。但不知为什么,这时心里反而有了些许失落感。真不如少年时,那样梦幻般的遐想,那样的思古幽情、那样的怜香惜玉、那样的天马行空。 岁月流逝、一个时代过去了,又一个时代开始了。时代交替,生活便利了,但散落在北京各处的古迹被拆除,传统文化在大量流失。现在的古都已经不像古都,付出的代价高昂!我心中最爱的还是六十年代初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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