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hinahuangqin 于 2012-11-23 10:44 编辑 : b3 x& b8 o% I%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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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吃 小时候身体弱,消化不良,父母对我的“吃”严加管束,正餐都要“定量控制”,零食更不能随心所欲。饭前不能吃,吃了便影响了正经饭量;饭后不能吃,吃了影响正常消化;睡前不能吃,吃了夜里磨牙影响睡眠。大约只能在晚上八点钟前后,饭后已经两小时,离睡觉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以略吃一点零食。好在家境尚可,营养不缺,我在严管之下也不太馋,能吃一点零食算是额外的赏赐,完全心满意足,绝无奢望苛求。 最具代表性的北京零食我想应当是冰糖葫芦了。选个儿大匀称的山楂(北京叫山里红或红果)洗净去籽——据说要用小线勒开而不用刀切开才好吃,我不知道是否真如此——用干净的竹签穿成八寸来长的一串,在融化的冰糖锅里蘸上一层冰糖,放在光滑的石板上等它凝固就成了。听说冰糖的温度也是关键,好的糖葫芦咬起来既不掉糖渣,也不粘牙。坐落在王府井的东安市场五十年代初是买零食的最佳场所。它在王府井大街上有三个门,由最北的“正门”进去是一条东西取向的“街”;沿这条“街”向东走二三十米,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向北拐可以出北门到吉祥胡同去。在这个“十字路口”有几个售货小亭,那里卖的冰糖葫芦据说是最正宗的,我家或我的亲戚要买糖葫芦大都去那里,一串只要一毛钱。 虽然山里红酸甜适度,水分适中,天然是做糖葫芦的好材料,但人们总是需要多种花样。一种是用别的水果代替,于是就有用海棠、桔子、葡萄乃至香蕉等等作的糖葫芦;另一种是用小土豆、山药等淀粉类蔬菜蒸熟后做糖葫芦;还有一种仍然用山里红,把它切成两半后在竹签上呈八字形穿起来,在张口处嵌入一块豆沙,豆沙面上再粘上瓜子仁、核桃碎、花生碎、青红丝等等食材,然后蘸冰糖做成糖葫芦。这些偶而吃吃也别有风味,但终究不如山楂正宗。 糖葫芦还有两个变种:一种是只有一粒果子,用牙签或水果签扎起来蘸冰糖,那叫“糖堆”,说是由天津传来的。味道当然与糖葫芦没有什么两样。另一种就是过年厂甸庙会的“大糖葫芦”了:用六七尺甚至更长的竹签子穿起许多不去籽的山里红,外面浇上乳白色的糖稀。孩子们一手举着大风车,另一肩扛着大糖葫芦,雄赳赳迎着北风回家去,这是北京过年的一道大风景。北京冬天的风沙是著名的,糖稀上难免粘满了沙土。家里绝不允许我吃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我也没有品尝过这种大糖葫芦。 我喜欢跟家里人或亲戚去东安市场那几间售货亭,并不是衝着糖葫芦,我更喜欢另一种零食:蜜饯榅桲。什么是榅桲?除了从东安市场买来的这种零食外,我没见过别的地方卖过它,更别说吃新鲜的榅桲了。于是我去查“维基百科”,它是这么说的:“榅桲(学名:Cydonia oblonga)是榅桲属中唯一物种,……果实为梨状,未成熟时青色,有白毛,成熟后金黄色,直径有7-11厘米,味甘酸。……果实可以生食,也可以制作果酱、蜜饯等食品,也可以酿酒,含有大量维生素C。药用可以治疗肠虚、水泻。中国引种主要生长在西北各地,以新疆最多。”这和我所熟悉的蜜饯榅桲外形相差颇远,也许我吃过的是另一种同音的东西?姑且存疑。在东安市场买的榅桲容器是墨绿色的广口小瓷坛,高可五六寸,口径四寸许,里面装满了连同玫瑰红色汁液的蜜饯榅桲,那榅桲形状象个小红帽,大小如同围棋子。选好一坛后,店伙计在坛口盖上油纸、米黄色的包点心纸和红色黑字的广告纸,然后用细麻绳沿坛口扎起来,再扎一个提手,就可以放心提着回家了。以后的许多天的夜晚,打开纸盖,用小勺舀出几片榅桲放到小瓷碗里,再舀出几勺汁液,在灯下慢慢品尝,特有的香甜中带一点可口的酸,白天或许有的紧张便都烟消云散了。 那几间售货亭还有不少别的北京零食:艾窝窝、茯苓饼、豌豆黄、山楂糕……,当然,买蜜饯也常选那里。北京常见的水果几乎都可以做成蜜饯:蘋果、梨、桃子、杏、金丝枣、海棠、沙果……,用上好的新鲜水果,经过我不太清楚的糖腌制工艺,变成色香味俱佳的蜜饯果脯。我最喜欢的是金黄色半透明的杏脯,放在口里可以嚼上许久。这些蜜饯本体仍然是湿软的,外面常常有点粘;而冬瓜条是个例外,外面干干的往往还粘有白色的干糖粉或糖块,吃起来却有点酥脆,湖南的桔饼也类似,北京却似乎没有桔子做的果脯。另外一些水果不用糖腌,例如常见的葡萄干、柿饼、哈密瓜干、干枣等等。质量较差的水果,切成小块,经过风干或者晒干,就是果子干。小街路边的杂货店就有果子干卖,上学的小孩子可以用一两分钱买一把抓在手里慢慢嚼。过年前后,食品店里买“杂拌儿”,最好的“杂拌儿”几乎都由各种蜜饯果脯组成,有时加一点大枣去核烘干的“脆枣”和少许干果仁,掺有许多果子干的“杂拌儿”就是质量很差的了。 小路上赚上学放学孩子们零钱的营生不少。小店里更受孩子们欢迎的食品是果丹皮,一分钱就可以让店主从一大卷果丹皮上扯下巴掌大的一块,然后慢慢地边吃边走。一分钱能吃一大把的还有甩棉花糖的挑子,熔化的白糖从以脚蹬为动力的飞速旋转的丝模里甩出来,很快就结成一堆“棉花”,让围观的孩子买走。另外一种“画糖画”的挑子也允许用一两分钱,但是要搏一次彩头:拨动转盘上的指针,停下来的时候指向什么,就用糖给你画一个什么。最大也最复杂的是龙,担主手拿铁勺,舀起多半勺熔化的糖稀,在光滑的石板上略一倾斜,一缕糖涓流下,手臂飞舞,一笔画成一条长可尺余的蟠龙。 艾窝窝算是点心了,北京的本地点心就像中秋节的“自来红”、“自来白”一类不大讲究,一般是一个硬壳里面装着豆沙或枣泥馅。“蜜供”虽然甜但硬得要命,和它形状类似但绵软得多的“萨其玛”听名字就是外来的——也许是满族带来的罢,所以北京那时的点心铺外面都挂着“江南细点”的招牌,说那不是本地的产品。“蜜供”是过年祭奠祖宗的贡品之一,而糖瓜是腊月二十三糊弄灶王爷的应景货。北京货郎担上的麦芽糖为了招揽小孩子而做成各种各样的式样:小南瓜、葫芦、小火炉或者干脆小人模样。 那时夏天的冷饮没有现在多种多样,本地的精品应该算奶酪,那不是西方的cheese,而是类似于酸奶却并不酸,甜得别有风味的饮品,大概也是由奶发酵而成,夏天装在小瓷碗里冰镇着,用小勺慢慢饮用。与它对应的还有酪乾,乾成一节一节的小圆条,用一点糖稀炒一炒,象“蜜供”的形状,当零食吃也是极妙的。北京那时也有酸奶,装在青白色厚厚的小瓷罐里,上面用猴皮筋扎上商标纸封口,用蜡浸麦管吮吸饮用。酸梅汤是价廉物美的冷饮,最有名的店家是西琉璃厂的信远斋,不但做桂花酸梅汤,还卖酸梅糕,那大概是用酸梅汤提炼而成,做得像绿豆糕大小的小圆饼,可以当点心吃,别有风味;也可以泡在一杯水里成为一碗酸梅汤,现在大概已经失传了。冰棍是外来的品种了,最便宜的三分钱一根,常吃的牛奶冰棍和绿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北京的绿豆冰棍和湖南的有所不同,整体均匀看不到原型的绿豆。质量好一点的奶油冰棍要一毛钱一支。最贵的应该是鸳鸯冰棍,三毛钱一对。再高级一点的是冰砖,“北冰洋”牌的,分大中小三种,最小的也要五毛钱一块,差不多是一斤肉的价钱了。六零年前后供应紧张,一般的食品都要凭票凭证,只有最便宜的白糖冰棍(其实是糖精水做的)不要票,大冬天北风怒号,不少人手里抓着一把冰棍,一边冻得流着清鼻涕一边吮吸冰棍,成为北京街头一景。 我那时最喜欢的“外来”零食是“奶油栗子粉”。东安市场由南门进去走到头向北拐,那里有两层木楼,二楼上有一家西餐店“吉士林”,不记得在那里吃过西餐,却买过不少次奶油栗子粉。把磨得并不太细的栗子粉装进搅拌罐里,再注入奶油,摇动手柄搅拌一会就成了,装进一个纸罐里拿回家。那种香甜是无可比拟的。 与零食相对应的是小吃,一般来说,零食不能当饭吃,而小吃有时可以填饱肚子;零食以甜的居多,而小吃泰半是咸的。 最有北京特色的小吃应当算是豆汁了。豆汁算得上是十足的草根食品,当然有北京人不喝豆汁的,但我没见过外地人喜欢喝豆汁。豆汁的历史应该很悠久了,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有一齣京戏《棒打薄情郎》,开始说的是一个穷书生莫稽冬天冻饿倒卧在一位团头(乞丐头)家门口,团头的小女儿金玉奴心生恻隐,从家里端了一碗热豆汁来救了他的命,这齣戏因此也称为《豆汁记》,故事取材于冯梦龙的《三言》,可见至迟明朝穷人就喝豆汁。豆汁由绿豆磨粉丝的下脚料发酵而成,酸而不涩略带腐味,所以外地人喝不惯。豆汁极便宜,两分钱一大碗还附送两小碟腌苤蓝丝,一辣一不辣。后来大概是为降低成本,也为大多数人喝一碗豆汁吃不了两碟咸菜,改成一小碟一半辣一半不辣。配饮豆汁的主食最典型的是焦圈,即炸得很焦很脆的手镯大小的油条,五分钱一对,比豆汁贵多了。当然也可以吃烧饼或火烧,那就是一顿饭了。喝豆汁一般不用勺,热乎乎的捧着碗喝,要大汗淋漓才算过瘾;另有一双筷子用来夹咸菜。《豆汁记》里金玉奴给莫稽一碗豆汁加一双筷子,却没有咸菜,莫稽做“用筷子把豆汁扒入口中”介,也许那时候的豆汁比较稠? 比豆汁高一档的算是灌肠。用豆类和薯类的淀粉和水蒸(煮)熟成大香肠形状,吃时切片,在铁铛上用荤油两面煎成焦黄,盛盘浇上蒜泥汁,用竹签叉着吃。北京的许多小吃配料和食用方法也至关紧要,倘无蒜泥,灌肠便索然无味;如果用筷子和勺,那显得多么蠢笨呢! “炒肝”名不副实,烹饪方法不是炒,主要食材也不是肝,其实大概应当叫做“烩肥肠”。猪大肠切片烩熟,勾上很重的芡,盛在大海碗里呈现绛黑色,偶有一两片猪肝,或者加点木耳,浇上蒜泥食用。最有名的店子在前门外鲜鱼口内,称为“荟仙居”,离大街可能有一里路。炒肝可以配肉包子吃,一碗炒肝加上四个或六个包子,就是一顿挺好的午饭。 再高档一些的应当是爆肚。羊的胃——肚子切成丝,在滚开的水里一“爆”,装盘上桌。爆的时间至关紧要,火候掌握不好则咬不动,过犹不及。羊胃的不同部位价格差得远,肚仁大概是最贵的。吃爆肚的酱料和吃涮羊肉差不多:酱油、香油、腐乳汁、芝麻酱、卤虾油、蒜泥、酱韭花、葱花、姜末、辣椒油、香菜等等混合成一小碗蘸爆肚吃。爆肚应当配芝麻酱烧饼,再来一碗羊杂汤。 要想价廉物美的吃一顿工作餐,卤煮火烧是个不错的选择。火炉上架口大锅,肉黄色的卤汁滚开,里面煮着猪小肠、心肺、拆骨肉和整个的火烧。北京人一般把烤制的、里面有芝麻酱和油盐的、外面有芝麻的面饼叫做烧饼;而没有芝麻的叫做火烧。但卤煮火烧里的火烧一般就是没有油盐的烤面饼。大师傅从锅里捞出肥肠和肉,在案板上切一些放到大碗里,更多的是切成片的猪肺,因为肺比其他的下水更便宜。然后捞出一两个煮软了的火烧,也切成细条放入碗中,用大勺舀起滚开的卤水浇满碗,加上一点辣椒油,便可以端上桌了。一碗卤煮火烧那时不过一毛来钱,非常合算。 许多小吃已经变成了北京人普通的早餐,例如豆腐脑和老豆腐。它们的主料大体上就是水豆腐或者叫做豆腐花,也许略有区别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不大区别得出来。豆腐脑要浇卤,正经的卤应该是羊肉和张家口出的“口蘑”煮成,加入黄花木耳,勾上芡,一碗豆腐花浇上一大勺卤,加点辣椒油蒜汁,就是地道的豆腐脑,那时只要五分钱一碗。老豆腐则是在一碗热豆花里加上腐乳汁、麻酱、酱韭花和辣椒油,价格好像只要三分钱一大碗。不过卖豆腐脑的地方要多得多,我那时也经常吃豆腐脑。模样类似的还有油炒面和茶汤:油炒面是把生面粉用油炒熟,讲究的要用牛骨髓油来炒,加上白糖、芝麻、碎核桃、碎花生以及青红丝等等,吃时用滚开水冲调搅拌成糊状;茶汤则是用黄米磨成粉状,卖茶汤的大铜壶高有半米,装满水在火炉上保持滚开,吃时用大碗装半碗黄米粉,堂倌一手拿碗,一手把铜壶倾倒,使开水由壶嘴冲出恰好注入远处的碗里,把黄米粉冲熟,再加上红糖即可。我很喜欢喝油茶,有一次家里有点牛油,就想自己来做油炒面,小铁锅里放上一点牛油,再放入生面粉,拿锅铲慢慢炒。没想到非常费时,火大了面粉就糊了,火小了半天也炒不熟,炒了那一次再也不干了。 北京的小吃品种太多,记得吃过的还有“驴打滚”、糖耳朵、烧饼果子、油饼糖饼、炸糕、切糕、扒糕、现摊的鸡蛋煎饼……。有些已经很少见了,有些虽然还有,但好像变了味了,也许人老了的记忆不准确了,就让它们还是留在记忆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