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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这座充满乐感的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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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7 09: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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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在门外砖缝儿中的秫秸风车转着残年,噼啪的爆竹声渐逝于昨夜,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成了真正的符尾——淡青花烟一样弥散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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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厂开工, 农人耩地,学生们收拾书包赶作业预备开学。不约而至的风从西山北山逾过长城可劲儿刮着,漫过田野,特意在残存的城门洞子里打穿堂儿,起个小旋儿搅起砖脚的黄土。那风吹得有窗挡(注1)住户的牛皮纸窗挡呼哒呼哒,此瘪彼鼓,屋内澄黄的灯光衬着,牙键磨老了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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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作响的电线音量忽大忽小。无论是枝头顶着还是阶下浮土埋着,去秋的叶子总爱找硬地儿蹭,发几声唰棱唰棱簌簌的干响,持续,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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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小金鱼人的吆喝声刚一住歇,柳树的黄穗便灌足了个儿,随软条静垂,等待尾随大人祭祖春游的淘小子折了去编帽子。杨树觱儿的声音在男孩子嘴边挂着,长短呜咽整天地吹。憋着枝干间花叶的槐树显得从容,不着急忙慌正好给蹲在房脊拜月儿(注1)大猫的悲戚长音当作一个布景。槐枝,房脊,大猫,青空,黄月亮,被那略似孩啼的声音刻镂成一幅立体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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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杏树人家的墙头白天最热闹,蜂啊蝶啊都跑来开会。有燕窝人家的檐下最期盼,从一个湿泥点开始,慢慢长着,每天一样儿,最后长出了一窝唶唶喳喳的小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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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下晒了一天的厚被子经小棍儿噗噗一番拍打之后让老太太们夹进屋收好,凉席跟着挂上铁丝。打竹帘子的呱嗒声从某条胡同传出来,开始是一星一点,然后连了片。竹帘子挂上了每一家的门框,手巧的人开始端着裁了长方形硬纸花纸的小盒子大门口坐着卷,也有纫了长长尼龙线穿草珠子(注2)的,做帘子成为预备热还没完全热起来某一时间段内流行的时尚。胡同里乘凉的人们越来越多,贪酒的爷们嫌坐在在馆子中喝酒憋闷,越来越多的小桌支在便道上。往棋盘上拍棋子的声音,向报纸上甩扑克的声音,吆五喝六划拳的声音,蒲扇驱蚊拍腿的声音,半大小子乱拨吉他的声音也被一条一条胡同穿起来,悬在人们意念中北京的城门口儿抵挡暑热。“冰棍儿~~奶油小豆的~~”长长的吆喝贯穿整个儿夏日,期间有自来水管子下淘绿豆的哗啦水声,有玉渊潭北海泛舟的哗啦桨声,和小人儿们仰脖狂喝北冰洋男人们大扎猛灌啤酒的咕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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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声轰鸣,午后的日头把胡同槐阴之外晒得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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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了假的孩子梗梗他们的小车轴脖子尽可能制造些响动穿梭于槐阴内外。推铁环的声音,跳绳儿绳子抽打地面的声音,撑皮筋数唱“马莲开花二十一”的声音,皮球撞墙砰砰的声音,以及掏裆捯着半轮儿骑车呼啸的声音,擦着这座老城的耳根子飞。被搅了午睡的老城哭笑不得动了点儿怒气,阴了脸,豆子大的雨点说来就来了,噗噗摔在干土上。大风刮下了窗台上立着的空酒瓶子哗啦一声粉粉儿碎,虫子蛀蚀老榆的一干空枝嘎巴折了,戳在小厨房的油毡上,厨房内倒扣的盆锅开始滴答答一声不了一声地鸣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地间,灰得更灰,绿得更绿。檐滴对着地面上的小窝瞄准儿,子弹却越来越少。孩子偷指着鬼子姜顶上难得一见的彩虹嘁嘁嚓嚓瞅新鲜,大人们找出扫帚和竹竿唰唰带着水音儿扫院子捅沟眼。热是大家伙儿的敌人,这大家伙儿中不包括孩子。摇头电扇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呼呼吹着与小人儿们无关。他们关心的是扑棱翅膀摩擦纱窗新逮的蜻蜓是否吃蚊子,是唧鸟儿猴儿(注3)蜕出绿翅儿倒扣茶碗底下展翼的悉悉索索,是卧在遮阳伞下手搓的橘子汽水冰瓶儿摩挲的凉音儿,是邻家裤子开裆被大人追打大胖杀猪似的可乐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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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一阵子过水儿面之后,大人们终于肯动锅炒上一盘肉菜。青菜入油锅的呲啦声从每家的厨房里次第响起。天一下子高了,是尾巴上挑着哨子的鸽子们给挤高的嘛?公鸡勤快了,司晨按部就班,天却亮得越来越晚。雾涨起来,薄薄一层细纱笼在树尖房子之上不肯下落,底气十足此起彼伏嘹喨的鸡鸣还有被训斥狗狗们在嗓子眼儿压抑呜咽的双声部,一股脑儿的被轻雾罩在城圈儿里。日光,日光斜照进大城划破静谧,一束一束,犹如急着入水激起水面一小片一小片金鳞那般争先恐后。大城上天空的浓郁墨色不经意间转换成爽洁的靛蓝,枝头麻雀的几声叽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导游的扩音喇叭响起来,一大群一大群的异乡人被小喇叭拽进各处古迹,神色兴奋,面容凝重,若有所思。杂沓的脚步,咔嚓的快门,惊叹的啧舌离这座城市很近离这座城里的人们很远,远到不如野物触动一块悬瓦幻化成的那一丝月夜下悠远的回响真切且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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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得久了,整天与那些古迹擦身而过,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与那些古迹有关的几个故事。所有从那些古迹中飘出的声音不自觉中已被当作这座大城的一部分——不再新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远没有偶尔进城的大马踏踢柏油路面的声音提神。那些装着菜蔬煤块石灰水果的马车带来郊外树篱的味道,偶尔喷个响鼻儿也会招人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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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枝头的柿子红够了个儿,喜鹊们歪头鹐喯没工夫理人,打烟筒的声音响起来。砸硬煤,劈劈柴,钉风斗儿。煤场蜂窝煤的压煤机空哐空哐连轴儿转,越到夜里越响。发自城中驶向远方咣当咣当的火车声也凑进来,火车站调度列车的喇叭风似的忽高忽低从入夜嚷至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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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场平板铁锹撮煤末摩擦地面的声响直接伸进了冬天。当一冲开水从高处注入瓷壶泡开蜷曲的香片茶,在怀葫芦中的蝈蝈开了音儿,秋寒中几句乌鸦的聒噪照耀着宫墙,还有宫墙沁出的邃静,庄严的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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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味儿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或客观参数来描述的内在心里感觉。像一枚枣子,存久便失了光泽水分起皱不再好看,可内心里的甜一直存着。有这股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在伸手能摸着的甜拴着,谁都踏实。这个,就叫归属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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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净工扫街,售票员含混地报站拭亮了清晨;老太太叫猫,大人喊孩子吃饭拉长了黄昏。午后温和不灼烈的阳光下,男孩子的篮球声,地铁穿行脚下引起的微颤填满每一天。还有死轱辘嗞钮的竹童车,塔角的风铃,缸沿儿上杠刀的声音,大连套磨脚蹬子的声音,鸽子在房坡上振翅的声音,电报大楼报时的音乐,幼儿尿湿或饿了的哭,锅铲相碰的摩擦声,碟盏相撞的清脆声,花下土吃清水的汩汩声,风吹苇叶的瑟瑟声,缺油车轴的吱嘎声,愣头青叮铃铃的车铃声,笼画眉的叫声,话匣子的播报声,醉鬼的干哕声,学语孩子的咿呀声,锅里粥的咕嘟声,台阶上皮鞋的橐橐声,自行车轱辘顶开街门的呀呀声,学校广播体操的数拍声,高谈者的击节声,失意者的嘟囔声,雪打华表的簌簌声,脸盆落地的哐啷声,结婚爆竹的噼啪声,鱼跃水面的拨剌声,吹灭生日蜡烛的噗噗声,流透汗出气的吁吁声,喃喃声,杭育声,丁丁声,喀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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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烈,温绵;柔和,生硬;沉闷,清脆;有趣,乏味——所有的声音交融在一起,近而不浮,远而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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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找寻,找一个背景声音,给北京这座老城,给旧日的自己。期望一种连接——以我所能找寻到的声音背景为杼梭的连接。那是一种重叠感很强又丝帛般韧性十足的连接,我总相信有那么一种连接存在。否则,我与这座城市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无处描画,无法解释。饮茶者论道茶的优劣时有一个标准,曰味入水。倘我化那个说法变成讨论一座老城的兴衰,也会有一个标准浮上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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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标准就是:无论春晨夏夜,秋午还是冬静天,声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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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窗挡 旧北京住家为冬日保暖在玻璃外头所加的一种纸制风帘,天黑放下天亮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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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拜月儿 老北京话,猫叫春的婉转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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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草珠子 老北京话,学名薏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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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4:唧鸟儿猴儿 老北京话 指蝉的幼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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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7 11: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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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排比句真棒!有节奏,铿锵有力。

发表于 2011-11-17 14: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乌儿了哇!
发表于 2011-11-17 11: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经常回忆儿时南城大杂院冬天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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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主妇剁着白菜,然后放入豆包布里,挤出水分。再搁点儿虾米皮 -- 蒸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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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老家儿招呼孩子去油盐店买黄酱,中午准备吃顿炸酱面 -- 这是改善生活,平时的饮食就是窝头、熬白菜。当然,“面码”是焯过的白菜丝 -- 冬天可吃不起黄瓜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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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5 13: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北京如今是噪音嘈杂的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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