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区的天 ( c" G- y; u7 U2 i; {3 h">
我所客居的城市里,住着很多越南人。这个周末,明显的是他们的重要节日,各处他们开的商店都挂起了南越的黄色旗帜,非常醒目。
路过一处办公楼,一层的大厅里他们正在办活动,门口一排国旗飘扬,里面聚集了数百人。基本都年过半百,很多人穿着他们的老军装,看样子是当年的老兵。其他人则或着传统服装,或是西装革履地穿得很正式。估计他们在庆祝他们的国庆日吧,好奇地向在门外抽烟的几个老人家求证。但是他们英文讲不来,和我叽哩咕噜几句他们的语言,我又听不懂,实在是鸡同鸭讲。终于旁边有位老先生走过来和我用英文讲了起来,原来并非是国庆纪念日,而是在纪念1975年4月30日----南越沦陷。听得我有些诧异,沦陷了还这么张扬的纪念?我又向他确认,真是在纪念西贡陷落吗?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
面对我满脸的不解,老人家开始喃喃而语,既像对着我讲,又像自言自语一般。“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都还是二三十岁哦,现在我都六十九了........”语气轻且缓,一句话讲得仿佛如同这几十年的光阴一样的漫长。
接下来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他没有再多讲下去,我也不知如何把话接下去。那一刻的静默隔断了时空,会场里演讲者通过麦克风传出的慷慨激昂以及街上过往车辆的喧嚣都不复听到,只是一片的沉寂。此时的我不知何故颇有感同身受之感。
沉默被那位南越老人打破,他向我伸出手来,我也伸了过去。两手紧紧相握,那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通过双手传到彼此的内心深处。那一刻,我们都读懂了对方。一切的语言,都变成了多余。
离开此地驱车回家的路上,继续不断目睹他们的纪念活动。市政府门前的广场上,也在飘扬着他们的旗帜,身穿传统袍服的女歌手在演唱。越南餐馆门前的停车场也都停慢了车子,看来里面是在纪念聚餐。看来不同民族的思考方式确是不同,中国人是万万不会纪念这种充满苦情的日子的。我未曾见过有任何满族人在辛亥革命的纪念日里聚会,也没听说过海峡那一边有人在十月一日办任何的纪念活动。这么多的南越遗民多年以来一直这么做也有可以理解的原因。正式因为4月30日西贡的沦陷、南越的易帜,导致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
美国人对于万里来投的南越难民给予了很多的同情。而我却不只是同情,同情之余还有着理解。甚而觉得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一样的同遭沦陷。我并没有经历过中国的战乱岁月,那是我们的祖父一辈才有的经历。然而作为一个老北京的后代,从儿时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确是在目睹老北京的消失。我们的祖父辈生活的地方,那时候叫做北平。一直到民国三十八年,能怔惯战、善于守城的傅将军将城池拱手相让为止,这座城里面住着的都是恪守老礼、规矩本分、热爱和平的居民。不是吗?无论是我们自己的祖父母、外祖父母,还是邻家的爷爷奶奶,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对人彬彬有礼,讲话客客气气。后来这座城市被改名叫北京,开始了我们的父辈生活的时代。虽然他们的身上有着红色时代的印记,但是还是有着老北京的那份热忱与本分。再后来,所谓改革了,发展市场经济了,建设国际化大都市了。老北京人被稀释了,越来越像火车上卖的热牛奶,羼进来的水太多,奶味都没有了。省亲回来走在北京街头,很少看到真的北京人了。也许他们中的大多数,身份是货真价实的北京身份,但是老北京人的那份精神和文化,他们未曾传承下来。
自从盘谷开天地,天下没有不改朝换代的王朝,老北京自然也是无法幸免地不被改变。只是变化得颇令人感慨罢了。从1949年的咸与革命到1979年的咸与改革,老北京人就是这样被动地被新时代的巨大车轮卷了进去。这种被动的变革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称之为沦陷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所以才会对于其他民族的沦陷有着那样深刻的同体感。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这片晴朗可能一直笼罩在陕北或是晋查冀等地的上空吧。 至于北京的天,为什么我一想起来,就总是灰蒙蒙的呢?或许因为是沦陷区的天之故? 莫须有?
4月30日,南越沦陷纪念日。目睹南越遗民的纪念,想起万里之外的老北京的“沦陷”。是以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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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Q: \/ L6 u[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2/4/30 22:19:01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