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是“检查”,检查这活儿原本是为了检查法律啊、政策啊、头儿们的指示啊是不是“落了听”所设,所以按说应当是有点子权势的人干的。可在“文革”期间,检查成了全民性的活动,那个时候,但凡您或者您家有点渣儿的,都是“革命群众”监督检查的对象,除了街道办事处、派出所的人隔三差五地下来,带着一群“小脚侦缉队”到您们家查户口、查外来人口之外,就是到了单位,进了学校,你也没好果子吃,也得时不时地接受检查,直查得您恨不能在屋里找个耗子洞钻进去,就那样您也甭想跑,为什么呢,这帮人连耗子洞都得查,非说要查查那里面藏着变天账没有。 % m4 F7 ?$ Z0 U1 {. n; }3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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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插队到了乡下,原以为农村人不弄这路事儿,没承想“全国山河一片红”指的不单单是城市,检查之风照样吹遍了农村的沟沟坎坎儿。所谓“昼查”当然是在白天,查的是那些偷棒子的人。立秋前后,玉米正在灌浆儿,那个时候的青棒子可是老天爷赏给农民的恩物儿,把它掰下来,带着皮儿扔进灶膛的余火里焖烤片刻,等出了焦香味儿再从灰烬中扒出,剥下皮儿,那棒子粒儿已成焦黄状,咬一口,喷儿香!在那缺肉少油的年代,吃根儿烤棒子那简直就是给嗓子眼儿过回生日了。就因为这种诱惑,在那些天,人们经过棒子地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掰棒子的冲动,有些人当然也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了。等到了收棒子的时候,队长根本不用往地头和靠路边的地垄里派人,那些地方的棒子杆儿上剩下的不过是几个没长粒儿的“瞎棒子”。 T5 ~) F/ I: l*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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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时候棒子毕竟是人们的主要口粮和公粮,而且那青棒子不能当饭,两根儿烤青棒子对个半大小子来说,不过就是个“零嘴儿”,可两根成熟了的棒子,搓下粒儿来磨成面贴成饼子,就够大小伙子的半顿饭了。就因为这个原由儿,在那些天,公社和大队的大喇叭天天推磨似地广播着禁止偷棒子的通知。可说归说,这通知哪能挡得住肚子里已经爬到了嗓子眼儿的馋虫,人们变着方儿地都得把青棒子弄回家。当然,在中午和傍晚收工的时候,是不能办这事儿的,您想,都是成群结队的走,大眼儿瞪小眼儿地互相盯着,谁也不敢这么弄。 " g' N" b& _- x& l1 c)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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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棒子得在吃完晌午饭以后,那时候离下午上工还有一段时间,社员们往往在这段时间干点家务活儿。时值夏末,地里的草正在疯长,人们在吃完晌午饭后,就背着荆条大筐带着镰刀到地里打喂猪的草,也有人推着独轮车到河边的荒地取垫猪圈的土。这个时候都是单独活动,就有人在开工之前,钻进棒子地,掰下几根儿棒子,搁在筐底或者独轮车的斗子里,然后盖上猪草或者猪圈土弄回家。 % O E8 d* X8 m+ D/ c6 A3 f
7 s2 c2 h2 S7 }( ?, k/ ?5 ^昼查就是专门为对付这帮人的,检查的人在村口设卡子,等打草推土的人过来后,叫他们站住,让打草的人卸下背上的大筐,伸手在筐里摸摸,十个人得有五个人筐子装着棒子。检查那推土的是使一根儿削尖了头儿的木棍儿,往车上的土里插插,感觉碰到了硬东西,甭问,必是棒子。检查的时间要拿捏地准,得估摸着打草推土的人都出了村儿,正在地里忙活的时候,才能设上卡子,时候提前了,人家出村的时候发现设了卡子,自然不会再往枪口上撞;时候晚了,人家差不多都回家了,卡子也就白设了。参加检查的人也有讲究,非知青不可,因为当地人祖祖辈辈都在一个村儿住着,说不定还都是一个窝儿里分(读四声)出来的,亲戚里道儿的,干这个拉不下脸儿来,知青毕竟是外来人,可以横竖不论。所以,在那些日子里就有那么几天,在知青们聚集到伙房吃晌午饭的时候,书记怀忠或者副书记怀春会到伙房找几个人,跟他们去设卡检查。那个时候我们村儿布局齐整,就有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三条街,六个村口,每个村口的卡子是三个人,由一个大队干部带队。这活儿虽然得罪人,但站一个钟头的岗,算半天的工分,很干得过儿,坐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抽着烟,静等着“贼”们入套儿,也是一件好玩儿的差事,再说了,每次查收的棒子总不能再给装回到棒子杆儿上吧,我们哥几个就抬回了伙房,算是犒劳。 + ^6 Z5 Q7 a& b# L: u- \
1 ^' ^. ?1 x/ w, G# B; ~' V查过几次之后,我就发现有的人干这种事儿是属于“弄巧成拙”型的,实在不高明。那天远远地就见一个小名儿叫“二嘎”的小伙子背着一筐猪草过来了,大热的天,他光着个膀子,汗水顺着前胸都留进了裤裆里。到了卡子跟前,他没等拦就站住了,卸下了背上的筐,抓起来草上面放着的小褂儿,就蹲到了树荫儿里喘气儿。我伸手翻了翻那筐里的草,没发现有青棒子,就挥挥手让他走,可没想到怀忠这老家贼眼毒,说了一句嘎子你贼操的行啊,这么毒的老爷儿底下不穿衣裳,就不怕晒吐噜你的皮?一句话说地嘎子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不用问,那棒子就藏在小褂儿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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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 ?( M# r; H5 K我也遇到过“使拙藏巧”的主儿。那天中午要撤卡子收工的时候,看见队上车把式“小怪物”的媳妇带着他的老闺女过来。“小怪物”得了这么个外号是因为他长的不足一米六十,人虽矮,长得可是眉清目秀的,他若是站在屋里的凳子上,别人隔着窗户从外面看,也算得上是个英俊的人。那八九岁的小闺女儿得了他的真传,天生就是一个小美人坯子,那天跟在她母亲身后,胳膊上还挎了一粪箕子的猪草。那“小怪物”的媳妇装着没看见我们,到了村口步儿都没停就要往街里走,让书记怀忠给拦下了。只见“小怪物”的媳妇显得一百八十个不乐意,卸下背上的筐,一脚就踹翻了,那意思是让你们好好瞧瞧我到底夹带什么了。就在这节骨眼儿上,那小闺女咧开小嘴儿要哭,说渴得厉害,要回家喝水。那“小怪物”的媳妇就说,这死丫头片子,没见这儿检查呢吗,你要是渴就头里先走,小闺女闻听此言,就挎着那粪箕子草先回了家。过了几天我跟“小怪物”的车到公社买农具,在路上提起此事,把个“小怪物”乐得在车上前仰后合的,他得意地说,那是他媳妇使的一个计,娘俩儿在地里就说好了的,掰了四根儿棒子放在小闺女的粪箕子里,上面盖上些猪草,遇到了检查的,这孩子就装哭喊渴。 5 x% A% B9 H. r% ?6 P- }
* \5 Y: A: |% R Q; V0 Q2 n) t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小怪物”用嘴先把大队的干部们都变成了“贼操的”然后还说了一句话,谁说我们农村人比你们城里人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