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4 L/ j0 H) r2 t. l9 I2 x 我进厂那时候,老宁也就四十多岁,一条典型的山东汉子,个子不高,可是大骨架,粗胳膊粗腿,论掰腕子,全车间上上下下老少爷们儿三百多位,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是他的对手。老宁天生的大嗓门儿,透着底气十足,有一回跟工段长掰扯一件事儿,那么闹腾的车间,隔着二十多米三台机器,我听得都是真真儿的。那会儿上八个钟点,下了班儿也不让回家,全体集中到吸烟室政治学习,这对上白班儿的还好说,要是上夜班儿的可就要了命了,累了一夜,困啊!有的人坐在那儿,就开始打盹儿。这个时候,工段长就得让老宁念一段《红旗》杂志上的社论或者《人民日报》里的评论员文章,就见老宁把报纸杂志拿过来,先咳嗽一声,跟着就是一个长音儿 —“社.....论”,就这一嗓子,真如空中一个霹雳,加上那吸烟室拢音,震得耳朵根子嗡嗡的,把那些磕头冲嘴儿的能给吓得一激凌,那瞌睡自然也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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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 ?7 b3 X% Y/ H 老宁是五级工,工资也就是五十挂零儿,媳妇在一家街道办的纸盒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三十出头儿,家里还有四个上学的孩子,日子过得挺紧。虽说年年厂里给点困难补助,那也得是逢年过节,况且不过是五块、八块的,顶不了多大的事儿。就因为罗锅子上山 — 前(钱)紧,老宁拿厂里发的工作服当行头,上班穿一套,下了班换上另一套,好在那个时候产业工人还得烟儿抽,算是“领导阶级”,满大街上都是穿劳动布工作服的人,谁也不用瞧不起谁,倒也还能凑合。老宁抽烟,可从来没见他买过烟卷儿,抽的都是自己个儿卷的“大炮”,有的时候在吸烟室遇见老宁,递他根儿烟,他准定不给面儿,说烟卷儿没劲儿,抽多了还闹痰,还是“大炮”好。老宁也不在厂里食堂买饭,当然还是为了省钱。他那台机器的助手也是徒弟的是跟我一块儿进厂的文忠,每天快到饭点儿的时候,文忠就拿着他师傅的一个特大饭盒,送到锅炉房专门騰饭的地方。我听文忠说,这饭盒里一个礼拜六天,得有五天是棒子面大菜团子,他还说这四个团子也就够老宁吃个半饱儿。打我进厂到离厂的一年零九个多月,我只见老宁进过一次食堂,这唯一的一次还是为了跟他徒弟文忠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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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上夜班儿,在吃夜餐之前,文忠就各机台都通知到了,说跟老宁打了赌,起因是他跟老宁说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吃过斤半烙饼,老宁说那算什么啊,他现在就能吃二斤包子。文忠说他不信,就跟老宁定规下了,待会儿食堂开饭,买二斤包子,老宁要是吃不了,包子钱退还不说,还得搭上两盒烟。到了饭点儿,文忠还真买了二斤包子,扁豆猪肉馅儿的一两一个,这二十个包子放在一张报纸上,真跟座小山似的。包子买好后,差人去叫老宁。一会儿就见老宁晃晃悠悠地进了食堂,手里还端了一个大号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满满的一缸子热茶。待老宁落座之后,这打赌的事儿就传开来,一群起哄架秧子的过来把那张桌子围了个密不透风,全等着看老宁怎么吃这二十个包子。文忠宣布了打赌的条件,然后又说这二十个包子老宁必须在饭点结束之前吃完。我一看表,大概还有40分钟,心说够呛,那会儿食堂的包子是皮儿大馅儿小,人们就给编了个典故,说某天吃包子,一口下去就把牙咯了,等吐出来一瞧,原来是块石碑,上面刻十个大字:离馅儿还有十万八千里!所以说这二十个包子光生面就得够一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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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老宁吃包子,可不像现在电视上那些参加“大胃王”比赛的主儿,一个个双手并用,吃得急赤白脸,撑得满脑袋门子青筋乱蹦。人家老宁那吃像儿是极有风度的,不慌不忙地拿起包子来,先给这包子相相面,好像是找个下嘴的地方,然后再放入口中,每吃完一个包子,他必得喝口茶,等吃完了十个包子,他停了下来,从耳朵上摘下来一根儿事先卷好的“大炮”,点上抽了起来,就好像是我在农村干活的时候,中间儿得打个“中歇儿”。老宁抽烟的神态很有意思,烟点着后,他就闭上了眼,脸上会流露出一种陶醉的神情,要等这烟到了该掐的时候,那眼才能挣开。抽完这根儿“大炮”,他又接着吃起来,这个时候速度就开始加快了,原本是一个包子分四口吃完,后来就改为了三口,等吃到还剩下三个的时候,就有那跟他同龄或者比他大的人劝了,说这打赌又不当真,吃不了别吃了,再把肚子撑坏喽。老宁抬起头看看,什么也没说,笑了笑,随即把那三个包子分六次吃完了。完事儿后,他仰头灌下去一大口热茶,冲文忠说,小子,多了我不敢说,就这包子,我还能吃一斤!一句话把大伙儿全都说傻了。
( X6 I0 c7 E# r% ?: O& c/ B 事后听说,因为这次打赌,老宁这个党员落了一个警告处分,处分的理由是“给群众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后来文忠跟我说,他是瞧着他师傅天天连菜团子都吃不饱不落忍,想接济他点儿,又怕老宁挂不住面儿,才想出来打赌这么个着儿来,无非就是想让师傅好好吃一回,没承想却让老宁背了个处分。您瞧这事儿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