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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毕业后,就被政府发到了北京的顺义县插队,那会儿插队的条件比“老三届”去陕北、山西插队可强多了,别的不说,头一年是政府管饭,按人头儿每人一个月三十五斤粮票,十块钱。十块钱在现如今估摸着都买不了一盒儿饭,可当时钱值钱,一斤大米才一毛三分九;一斤带鱼才两毛七;一斤猪肉才九毛钱,这十块钱正经能买不少东西;再加上城里的孩子到农村,谁家里父母不给个三头两块的,所以“不差钱”。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年头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 K( B5 [0 ^- P$ c: l'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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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在知青伙房干了三个月的管理员,管着二十来人的伙食,粮食不是问题,反正有粮票有钱,到时候让队上给派个手扶拖拉机,到公社粮库就把米、面、棒子面买回来了;菜是拿钱到生产队的菜园子去买,地里什么熟了就买什么,也便宜,五毛钱的小白菜能弄一大麻袋,可就是买不到肉。那个时候国家对猪肉实行的是“统购统销”政策,社员们家家养猪,生产队还有猪场,可出栏的猪不能自己杀了吃肉,得卖给国家,再说那会儿人们拿鸡屁股当提款机换油盐酱醋,拿猪当银行,一头猪能卖一百多块,还捎带着饲料票、粮票和工业券等奖励,您想,就是让他们杀,他们也舍不得杀。 " ~- Z* v/ s) F: x' D% S2 a
3 Y+ H6 Y% t( s4 j$ c7 ]+ A 那么说就没肉吃了吗?也不尽然,上面允许全公社一天杀两头猪,这话怎么讲?当时我们那个公社有十五个生产大队,也就是村子,一万多口子人,您算算这两头猪按人头儿摊,每个人能摊多少?再加上谁家没个大事小情,婚丧嫁娶、打井盖房,办几桌席,都是猪肉当家。这么一来,这两头猪那儿够分的?正因为“狼多肉少”,把个公社供销社里那个卖肉的惯得牛逼烘烘的,那小子是我们村书记怀忠媳妇的本家兄弟,矬底炮似的身量,一身当时少见的肥膘,每天卖完了肉,把自个儿捯饬得像个干部似的,在公社的门口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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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来个知青的家境不同,但就是家境再差的,在家的时候隔三差五地也能见点儿肉腥儿,那个时候回趟家也不容易,在村里一住就是两三个月,这么长时间没肉吃,拿梁山好汉李逵的话说,就是“嘴里淡出个鸟来”,当然,他那是说没酒喝。我当个一个多月的管理员,也没给大伙儿买过一次肉,这帮人可就不干了。其实不是我不想买,也不是我不想吃肉,可就是听前任管理员说过买肉的难处,得起个大早儿去排队,还不准能买上,一想就犯怵。这时就有哥几个给出主意,说咱们不用排队,到了供销社,直接翻墙进去,让那小子给拉五斤肉不就成了。我说你们当那小子是一般的社员呢,丫比公社书记都牛,再说手里拿着刀呢。话是这么说,到了这份儿上,我怎么也得去一趟,即便买不着肉,也能让这帮人断了念想儿。正好有个哥们儿前些日子从北京回来,带回来几盒刚上市的“凤凰”牌香烟,这烟出自上海卷烟厂,当时卖六毛二一盒,绝对属高档烟,而且点着之后,会发出一种巧克力的香味儿,那香味儿闻着都能解馋。我就问还有没有剩下的,他说还剩下半盒儿,我说你都给我,明天买着肉,多配给你几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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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就起床,骑车直奔公社供销社,等到了门前,就知道该着我点儿背,那时刚过五点半,离卖肉的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就见沿着供销社的墙,排出一溜长队,我数了数,估摸着得有七十多号人,那年头人们轻易不买肉,买肉就是为了办事儿,哪位都得照三斤以上买,一头猪才能出七八十斤肉,照这个算法,这两头猪的肉卖不出四十号人去。这会儿我就想起那哥们出的“翻墙”的主意了,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翻,要不非得把这帮人招翻儿了。于是,我就顺墙溜达到了另一边儿,墙不高,翻得顺利。等我摸到了卖肉的地方,房门开着,见那小子正在案子旁剔骨。我一声不吭地站在房门口看着他,就这么持续了大约三分多钟。其实我真没憋着吓唬他,就是在想怎么跟他套磁,让他把肉卖给我。就在他剔完一扇儿肉,换刀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了我站在门口,这可真把他惊着了。不过这小子到底是个杀猪的,拿着手中的刀子就过来了,用刀子指着我问是谁,我说我是知青,来拉(读三声)肉的,他说是谁都得在外面排队。我说大哥咱商量商量卖我几斤肉吧,他说谁是你哥,你给我出去。话说到此,我没辙了,只好赶紧往外掏烟,掏出烟来,又故意在灯下晃了晃,这招儿立马见效。只见那印制精美的烟盒,衬上锃亮的锡纸,在灯下显得是那么高贵,远非我们当时抽的两毛钱的“工农”、两毛三的“北海”、两毛八的“八达岭”可比,晃得这小子有点儿目瞪口呆。我一看有门儿,立马递过一支烟去,待烟点燃后,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巧克力味道,又让这小子吃了一惊,忙问这烟的来历。我就蒙他说这烟是专供中央领导人抽的,市面上买不着,如果你觉得还能抽,就剩下这半盒了,全给你吧。他倒是没拿自个儿当外人,把那油乎乎的左手在围裙上还擦了擦,接过烟盒就装进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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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时候,话就好说了,我就说我们知青怎么不容易,他说知道知道,他们村儿也住着知青,说话间,手起刀落给我拉下一块后臀尖来,称称三斤多。我一琢磨这不够吃二十多人吃啊,就让他再多拉一块儿,他说那门外好几十口子人排着队呢,这就是照顾你了。我说这块不是给我们知青买的,是给你姐捎的。他说你说的是我哪个姐,我就说是某某某,我现在就住在她家。他听到此,明知是个谎,也就不再多说,又拉下三斤多肉给了我。就这样,我成功地拉了七斤肉,那会儿的成就感后来只是在78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才有过一回。 , `9 G" ?; a. f! P; F
- D! B$ P8 d9 @$ j 那天中午知青伙房吃的是柿子椒炒肉片,我记得真真儿的,大师傅炒完菜,就先找了个和面的小盆儿,盛出了约莫四个人的分量,藏了起来。要说就是命里注定的那天不该吃肉,在众人散去,我们刚拿出那盆儿菜的时候,外村儿的几个哥们儿来赶饭点儿,这几位也是素了多日了,那盆儿菜转眼之间就撮见了底儿。唉,那个年代,吃点儿肉可真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