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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匠和皮匠老婆 & K2 Z ?- o2 C0 A+ g2 h5 ^3 V
; e& X& u8 i4 A! N- J2 g) R; p# Z" n 旧房翻新,我去了久违的老邻居家。 ! m1 g; x3 i ]
这原本是个两进院的四合院,在这条街上也是个老宅了。新翻修好的院子确实气派,灰瓦红柱渗水砖地,干干净净。只是七转八转的都是房子,再分不出东南西北。大院儿划成了若干小院儿,小院儿都还装了院门,俨然一个个独立王国。
0 K) z- P: n6 M2 \! W" p: e 看着新奇的院儿景,嘴里一边说的是原来院里的景色:一棵大大的槐树,树下绿荫覆盖。老瓦房端详而座,土地上是美人蕉、牵牛花、大理菊、指甲草,扁豆架子就搭在院儿中间。对了,这院还真有俩灰瓦的大鱼缸,跟中山公园里的一样,养着金鱼儿,有龙井、珍珠、望天儿、绣球儿------,院儿里玲儿她爸爸就老上护城河捞鱼虫去,拿一玻璃罐头瓶儿------。 4 M. D" e6 M) y% b7 S" z
走过西厢房,笃地想起原先这儿住的皮匠和皮匠老婆。 7 `5 Q2 N1 G5 g* H% U/ |/ ~7 N
都说两口子时间长了会越长越像,恁哪知道,这皮匠和皮匠老婆真就是天生的一对儿。头圆、眼圆、嘴圆,黑黑的皮肤,见人都笑脸儿,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兄妹俩。只是皮匠是蔫脾气儿,皮匠老婆是走哪儿哪儿有声儿,那声音叫一个脆亮儿! ( C; L8 S, R* M5 i5 H- r1 s8 X
有一个闺女都十好几了,才得一儿子,皮匠说,叫老倭瓜。皮匠老婆眉一挑说,那多难听,叫老疙瘩!皮匠不言语儿了,就叫了老疙瘩。
9 j( x4 B/ M1 E0 q 每天清早儿,皮匠带着工具箱就出门儿了,在街西口摆了一摊儿,放俩小板凳儿,甭打招牌,老地方,谁都知道。街坊们把鞋拿来,放下就走,哪儿坏了、该补、该钉了,都不用您说,等您来拿的时候,都利索了。也不跟您叫价儿,大家都挺和气。小时候穿的是布鞋,鞋头儿、鞋后根儿,没穿之前就包上皮子,这样可以结实点儿。皮匠拿起孩子们的小布鞋时,尤其是女孩子的灯心绒小花鞋,都会微笑着把皮子剪的圆圆的、针脚缝的匀匀的,线拉得不松不紧,缝完后得端详半天才放下。孩子们穿上皮匠补过的新鞋,没有不高兴的。缺个泮儿、少个钉儿,您说就是了,从不跟您要钱,倒是大家主动就把钱放下了。 + Y$ Z$ V9 B7 s7 d) U
鞋摊儿旁边总有人围坐着唠嗑,天南地北,皮匠做着活儿,听着,从不插嘴。
( ^. J, t7 [, h 晌午了,皮匠老婆,领着老疙瘩给皮匠来送饭,老疙瘩在乱皮子堆儿上捡着玩儿,皮匠老婆打开饭盒,热腾腾的饭菜冒出一股股香味儿,皮匠搓搓手,吸吸溜溜的吃上了。皮匠老婆看着就收拾散落的碎皮子,一边儿和皮匠说这儿说那儿。皮匠看着老疙瘩,笑着。窝头、熬白菜吃嘴里跟红烧肉似的香。 3 n! Q, S" F' R4 r; v
晚半晌儿,皮匠老婆早早就做好饭,在街门口儿等着皮匠回来,和街坊们数落着皮匠这、那,不断听着她那朗朗的笑声儿。远远看着皮匠的影儿了,忙不迭的四处喊着“老疙瘩,老疙瘩------!”泥蛋儿的老疙瘩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皮匠老婆子啧骂着,牵上小手儿,迎着皮匠去了。拿过工具箱,拍打着皮匠身上的土,进了家门儿。院儿里小饭桌儿早就支好了,一家人围坐着,听着喝棒子面粥的呼呼的声音,吃着窝头、水疙瘩咸菜。院儿里皮匠老婆欢乐的笑声,皮匠看着老疙瘩吃包子嘴角儿的油。 0 e) A" `6 `. C' I0 w. a+ x2 H% j
家里墙角儿一堆还没修理的鞋,晚上堆上,早上又落下去,一日一日。 4 B) D$ n$ c) F8 y/ a4 x)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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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o# \. z/ w0 U/ Y9 s 怎么那会儿就时兴说有台湾特务要反攻大陆。电影里、小说上、街道都说要提高警惕,一般出镜的情报特务大多是修鞋的鞋匠,鞋摊儿就是秘密联络的地方。人们开始还在皮匠那打诨,渐渐就冷清了。后来皮匠不出摊了,在家里给钉钉补补,墙角儿未修理的鞋依然堆得高高的。 1 H8 f: n5 @( C6 j- f/ N
老疙瘩已考学了,在外地读书。这会儿街坊们只要看见皮匠老婆,一准儿是她去邮局给老疙瘩寄包裹,不是衣服,就是吃的。老疙瘩一去上学,就不再回来了,只说是学习忙。老看见皮匠老婆在门口等邮差,可邮差总是从她家门口过。院里已经挤进了不少住户儿,皮匠和皮匠老婆再也没有地方在院里摆小桌儿,街上也再也听不到皮匠老婆那爽亮的声音。
1 B; g- \$ J1 u9 H 一年夏天,老疙瘩回来了。算算,可能是马上该毕业了。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姑娘,不用说,是对象了。皮匠老婆早就在门口儿等上了。可姑娘来了没进家门儿,在院儿里站了会儿就走了。只听的皮匠在屋里一声震天的吼:“这样的姑娘咱不希罕”!这多年,谁也没听过皮匠的声儿,这一嗓子,街坊们都挤到了皮匠家门口儿。老疙瘩和皮匠在屋里对仗着,皮匠老婆在一边擦泪。原来姑娘是见到了墙角儿的那一堆鞋。老疙瘩急赤白脸儿的冲着皮匠吼,皮匠抄起了鞋楦头。谁知脚下踩到了钉鞋的铁掌,年老脚无力,一下子跌到在地。皮匠本来就有血压高,这气头儿上一跌,只见双目紧闭,人事不省。皮匠老婆哭喊着上去,跪在地上抱着皮匠“老疙瘩他爸,老疙瘩他爸呀------”,这亮亮的声音让人心酸心急。老疙瘩慌了神儿,拾起鞋楦头,痴痴的站在那堆鞋旁。
L% {* c1 p. h! S: W* ]8 ~ 车来了,皮匠进了医院,。回来时,不再会走路,也不再会说话,只是有时无时得看看墙角的那堆鞋。没人来取鞋了,皮匠老婆就让它们堆在那里,她知道,每天皮匠都要看它们。
6 }' h; R b8 B! x% V5 N& Y6 J 老疙瘩再也没回来过。每天清晨,皮匠老婆推着老疙瘩自己做的推车,皮匠干干净净的坐在车上,在阳光下、在树荫中走着。一路上,皮匠似听非听,面无表情。只有走过当年摆摊的地方,皮匠脸上才有了孩子样的笑。 % J% q8 i7 ~$ `1 ?( E% \. l8 E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年。那里已有了一个新的修鞋师傅,用着一架缝纫机给人们缝着开线的皮包和鞋上的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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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L2 e8 z3 y0 Q% m0 r 直到有一天,老疙瘩站在了院儿门口,手里拿着皮匠的鞋楦头,只胳膊上带着黑色的臂章------。 8 B* U; C6 {6 d/ G$ U
一辈子忠厚,一辈子安分,一辈子和睦,一辈子疼爱,怎就毁在了那不懂事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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