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横窗瘦影 于 2012-12-12 14:28 编辑 7 R2 Y4 v9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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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岗胡同的记忆
% s1 b& f0 }' E" h 我的妻子出生在下岗胡同,我与她相识也与这条胡同有关,所以,对下岗胡同的记忆可谓刻骨铭心。 下岗胡同是条老胡同,老得可以追溯到元大都的北城墙。妻子家是这条胡同的老住户,老得大约有个三代至四代,早先妻子家在这条胡同的5号,位于胡同东,当然这是老门牌,后来又搬到了13号,位于胡同西,那便已经是新门牌了。总之,妻子的妈家没离开过下岗胡同,直到它绝大部分被拆除。 下岗胡同不长,南北走向,向北尽头西拐与小口袋胡同相接,东拐有条短巷通往二龙路;下岗胡同南口正位于二龙路与太平桥大街交汇处。 当我还是个淘气的孩子时,就经常经过这条胡同,原因有三。 一是下岗南口的高坡上有座很大的公共厕所,在附近游走逢内急时,脑子里通常会提示到此解决。早年间这处公厕间量儿很大,尽管设备寒酸简单,不设有遮挡的“单间雅座”,但却同时可容二三十人“方便”。有些特殊的是这处厕所男厕女厕各占一半,相当平均,而不是像大多数公厕,通常秉承大男子主义的传统,男大女小。做为平等的另一特征是男女公厕共用一盏照明灯,它悬在隔断上方的小方洞里,男女兼顾。更有意思的是,历史上这处公厕男女方位曾经过数次调换,有过男东女西,也有过男西女东。这样的调换难免会让有的群众被搞昏头,出现匆忙里进错门的事情,好在那会儿人们宽容些,走错门儿了赶紧红着脸退出来,倒没听说过有被当作“流氓”抓起来的事件。 二是下岗胡同近南口处有个临街无人看管的自来水龙头,管子粗水流冲,地面的接水槽子也极大,夏日玩耍热了,四脖子汗流的,可以在这儿冲头涮脚洗胳膊,再对着大粗水管子痛饮一番,很爽。不过,下岗胡同六七个院子的居民过日子都指着这一处水管子,时间长了就有些不乐意,嫌路过的人白使水,赶到做饭的当口,抢不上水管子。曾组织过数次集体或联名抗议,上头大约是觉着抗议有道理,便在水龙头上安了个铁匣子,匣子上了锁,各院发了把铁叉子,可伸入匣内转开龙头的花篮转轮。这下子麻烦了,我们再路过时想喝水就没那么容易了,若是碰巧遇上好心肠儿的大爷大妈正打水还能蹭上几口,否则就极可能遭白眼或受呵斥。再后来各院以至各家都接入了自来水,它也就被取消了。 三是下岗胡同是从民族饭店西侧向北进入周边胡同网络的入口,也是寻求胡同刺激的必经之路。东侧接二龙路及中京畿道、新京畿道、东京畿道。北面有二龙路西巷、王爷佛堂、丁字胡同,可直达高华里贵门关。马路对面就是大、小沙果,可通成方街。要想穿胡同去西单商场,既可走民丰和达智胡同,也能走皮库或大木仓。西城区委区政府、西城分局、法院,二龙路的老街道办和派出所、邮电医院都在方圆几百米内。就近的中学也有好几所,太平桥中学、35中、师大女附中、二龙路中学、37中等等。碰到有个活动,会个其他学校同学啥的,经常要经过这里。 此外,下岗胡同南口还立着一面交通指示的大镜子,人照在镜子中有如哈哈镜,在镜子前撂蹦儿摸高也是让孩童时的我们快乐无比的游戏。 喜欢串胡同的孩子们都愿意选择那些深窄长,树木多、院门院落造型怪异、建筑奇特的胡同行走,我当然也不例外。 下岗胡同并不具备深窄长的特点,如将北京的小胡同做拟人化比喻,它只是个矮胖子,胡同短宽,两旁院落向内伸展幅度大,特别在胡同南还有条凹进去类似死胡同的一段,中间有道穿堂门可通官房胡同,还有个太平桥244号的后门,前门则可通大街。它的有趣之处在于尽北头惟见高墙厚瓦,那是老西城公安分局的礼堂和食堂后墙,庄重肃穆,高大堪比二层楼,从下岗南口望去,一眼到底,像是此巷不通行的样子,可偏偏小口袋胡同的东口就在这似乎无路可通处向西延伸,越向西行越宽,到了35中像是到了口袋底。更有意思的是,到了口袋底好似无路时偏南又接上了东兴盛胡同,可拐到太平桥大街,而小口袋向北有条窄得几乎错不过自行车的小路将胡同也引向了太平桥大街。还有件有趣的事儿是,35中在这儿建有一座过街楼,像廊桥,也像如今的立交桥,横跨在小口袋胡同中央,将学校的南院和北院连接起来,由于是木制的老桥,上面一过人就会咚咚乱响,让下面的行人不免加快脚步。 在我的记忆里,下岗胡同应该共有15座院落,早年间不分单双号时,路东向北数是2号到10号,路西向南数是11号到16号,便到了前面提到的死胡同的最顶端。 如此便出现了个奇怪现象,下岗胡同没有1号,15个门牌却出来了16号,为什么会没有1号呢?据老人们说,那处于高岗上的公共厕所就是1号。于是街坊邻居们通常问候时会问:“您上哪儿了?”“去了趟一号儿。”一号也就成了下岗公厕的代号,老北京话里曾经将厕所称为一号儿,是不是从这儿流传出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拐出死胡同外向南还有个门儿,就是临太平桥大街上那处早起卖火烧油条豆浆馄饨中午兼卖简单炒菜的小饭铺的后门了。 下岗胡同路东的9座院子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被全部拆迁改造的,那是秉承着改革开放后第一股合资、合作建房的东风,一方出地一方出钱对半分房建成的两栋高层楼房,在当时这也是极普遍的模式。几十年极少变化的下岗胡同便突然砍去了一半,路西的居民望着日渐增高的建筑,难免感慨万千,或许在欣喜之间带有诸多的无奈自怨和自怜。 我的记忆里只对老2号、4 号、9号还有较深印象。当然还有妻子家曾住过的老5号,就不单说了。 下岗胡同老2号是个大杂院,早先只有一溜北房,是排子房,房虽差些但院落很宽敞,南院墙外便是地势高出许多的那所处于高岗上的大公厕,厕所居高临下,人流不断,夏日里味道极是难闻。院南原有棵高得比岗上公厕还高的臭椿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后来居民们又种植了很大的一架葡萄,秋季果实累累。似乎是为了在美化环境的同时也权为遮挡视线吧。唐山大地震后,院子里盖出了许多抗震棚,又逐渐转化成为小厨房甚至住人的房屋,将院子空间蚕食殆尽。好在没过几年,这种脏乱差臭的环境与那座大公厕一并被新建成的高楼淹没在了基础槽坑下面。 老4号是座很不错的宅院,两进院子连同街门道全由宽阔的游廊连通,虽然不是老北京标准的四合院,有些土洋结合的味道,可说得上小巧精致。特别是其中的小南院,宽敞的廊柱遮护着三间大北房,石阶下的院子小而紧凑,似乎植有两棵海棠并有些花花草草,闭上眼甚至能够感觉到对面院墙的照壁上还有砖雕的福寿字,照壁前石座上的山子石和一樽大鱼缸,或许还有房主人悠闲的身影。不过这只是我的想像而已,4号院早先是私房院,院门总是紧闭,文革后成为公产,住户多了起来,院门不关了,院子里的陈设装饰被视为“封资修”的余毒也就受到彻底铲除。 老9号是处机关单位宿舍,只记得有四五进院落,院内的建筑很不错,大部分正房都有低廊回护,院子宽敞整洁,西边院墙直到二龙路,而后建的住宅楼大约亦是以此处房产为基础与外单位合建。 下岗胡同最大院落是位于路西北头的第一所院子,新门牌1号,这儿原本没有门儿,是从小口袋胡同里的35中分割出来后才开的门。在我上中学时它也是一所中学,叫做太平桥中学。校门前是个上坡,进了校门又是下坡,一眼望去便是大操场。操场西北的二进院为教室课堂,全校学生都在这儿上课,另外还有栋被分割开的两层的中式小楼,木隔板木楼梯,格局规整,古色古香。听老人们说,这里是原志成中学旧址,也就是后来的35中学的东教学区,据说电影《青春之歌》中的一些镜头也是在这儿拍摄。太平桥中学大约是在1963年从35中划出。依稀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太平桥中学还是新校,校内只有初中生,而没有高中。 文革开始,大批学生上山下乡,太平桥中学大约是被撤并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解放军的汽车连,操场变成了停车场,运送物资的解放牌大卡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校舍教室经过不断的翻改拆除便无复往昔面貌,变得更为符合兵营身份。 这样的困扰大约过了十年,1号院开始进行彻底的翻建,青砖灰瓦的古校舍与大操场完全被水泥楼房取代,以肛肠科著称的二龙路医院包括住院部成为了下岗1号的新主人。 从下岗胡同东半全部拆建,二龙路医院迁入并不断地改扩建,所剩的居民院已经不多了,被淹没在高楼与道路间的小平房里的居民们生活产生了诸多不便,年年渴望着拆迁。只是面积小,没人愿意啃这块“剩骨头”,居民们只能寄希望于二龙路医院或35中学再扩建时将其纳入其中。 终于,不断传来传去二十多年的“荒信儿”在去年总算落实下来,下岗胡同仅存的这小块地连同太平桥大街的一部分开始拆迁,居民们陆陆续续地迁往了郊区县,住房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只不知他们是否还会对下岗胡同有着深深的眷恋。前不久,我还特意到那里转了转,房子已经全拆掉了,唯有临街矗立的院墙还在,用白石灰水画就的大圆圈和落座其中的“拆”字标志着下岗胡同的历史至此已成句号。 说起下岗,难免还会让人想起上岗胡同。在《京师坊巷记》中提及“上冈”时选取了这样一段记载,据“蝶梦园记:辛未壬申间,余在京师,赁屋西城阜成门内上冈,有通沟自北而南,至冈北而东。冈临沟,门多古槐,屋后小园不足十亩,而亭馆花木之盛,为城中佳境。松柏桑榆槐柳棠梨桃杏枣柰丁香茶蘼藤萝之属,交柯接荫,玲峰石井,嵚崎〈山上奇下〉其间。有一轩、一亭、一台,花晨月夕,不知门外有缁尘也。” 撰写《蝶梦园记》的老先生是自诩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的阮元,这位一生官声卓著,撰书立论且精于金石考证的老先生字伯元,号芸台,别号雷塘庵主,晚年自号颐性老人。乾隆二十九年(1764),生于扬州旧城府西门白瓦巷,道光二十九年(1849),卒于扬州小东门北选楼巷,终年86岁,谥号文达。 按照阮先生的记述,当年的上冈、下冈附近还真是环境优雅,景色怡人,不过老先生也只在此居住了年余时光而已。我不敢怀疑他的褒赞是否有夸大之嫌,因为对这里昔日的记载实在是太少了。
/ o2 s) T6 y5 d 世事沧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岗胡同其实还存在,只是相当可怜了,仅有八、九米长,一东一西两个门,院子都很小,且非常简陋,被挤压在二龙路西口与中京畿道西口间窄窄的距离里。东院的北墙后还有个大垃圾站,也挤去了上岗的部分空间。而再过了没多久它就被完全拆除了,代之而起的是个饭店,上岗胡同也只成为了这家饭店的一部分。 上岗、下岗以及老北京许多的胡同在城市现代化的建设中消失了,被市场经济的大潮淹没了,再过些年有些或许连名字都没人能记忆起来。+ y* |0 ]) M7 z
但是它终究存在过,存在过的东西还是应该被人们记住。 |